小西看到Night那忽明忽暗的眼睛,想起夜里昙花悄悄盛开的景象。想起那黑暗中白色的花朵,那是怎么样的景象啊,雨琦半夜里偷偷地把他拉起床,偷偷跑到爷爷的花园里,轻轻地叫小西不要发出任何的声音,他们安静地呆在黑暗里,身子紧紧相依,脸蛋贴着脸蛋,小手仅仅地握在一起,因为紧张而潮湿,像夜里他们的呼吸,小西的鼻尖上冒出细密的水珠,这是他很天生的情怀。然后他们看到那朵昙花慢慢地抽蕾开放,那是怎么样的美啊,夜里美丽绽放的声音,在他的耳里久久的不能平息。那是他无法忘却的夜晚,后来他看到了余光中的《昙花》,把它抄在自己做的贺卡上送给雨琦当生日礼物,从那个时候开始,小西有了诗人般的忧郁。
不许来偷窥
子夜,你私自的秘密
要等最远的星光都别过头去
才肯把复瓣的雪肌
一层又一层向内开启
直到迷情的高潮
才向我,哦,单单向我
吐露你惊怯的蕊心
一簇明艳微湿着金粉
皎不可犯的奇迹啊,可惜
不到日出就早已关闭
而一夕仙凡的因缘
真也值得千岁的苦等
和事后,永久的回味
小西开始在Night的身上作画,围绕着她的立体感觉,他用她那圆润的肌肉线条来做最基本的设计表现,因为他考虑到那些顾客门看到她时所带着的特殊目的,Night本身的感受,毕竟她没有在那么多人赤身裸体过,而这颜色是保护她隐私的最好的衣裳,他还考虑到迪吧的音乐节奏,和灯光的闪烁。因而他选择描绘昙花绽放时最盛开的时刻,带着愤怒和挣扎,昙花的枝叶像灵蛇一样缠绕Night的全身,使她走秀扭动身躯时,动静皆美,展现整体的美感。
最后,小西要在她的脸上画上一个面具,小西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面具,她说,“蝴蝶”。小西的心轻轻地颤了一下,像心里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被她牵动了。
小西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她五官精致,脸上泛着微红,真是面若桃花。她的姿态和神情多像那幅波提切利的《维娜斯的诞生》啊,小西不免在心里轻轻感叹,怎么样的女子,无论她犯下怎么样的罪,她本身都是纯洁的,不管在什么国家,在什么年代,从事什么职业,她发自内心那种从容的与生俱来的美都是不可玷污的。
Night也在感受着小西那安稳平静的呼吸,不带任何的杂音,她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知道他是真正在欣赏她的,她的心口不免微微发热,像电击般迅速传上眼眶。
小西开始从她的眼眶周围描画,她轻轻抖动的长长的眼睫毛让他为之动容。那半张半合的嘴唇像是在倾诉着她的渴望,那微微放大的鼻孔散发出她心的温暖。小西想起凌晨时,雨琦那幽深哀怨的眼神,那轻轻呢喃不幸的嘴唇,抽泣的鼻子,颤抖的肩膀,女人啊,你为什么都是这样的美丽,让人怀疑自己的善良。
他又想到了雨琦,不免也想起了翅膀。小西是这样的在乎他们,不愿他们受任何的伤。但他又无能为力,他们是相爱的,小西知道。只是还不懂得如何去珍惜。小西想起翅膀那样问他,“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太小的缘故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年纪太小,年纪太小。可又都不承认自己是孩子。
小西看着面前的Night,她也是这么的年轻。他看到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睛睁开的时候刚好是蝴蝶翅膀上的两个斑点。她眼皮因为不适应而在轻轻地抖动,像蝴蝶的翅膀在飞。小西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时候爱上面前的这个女人了,因着她给她眼睛处画的这只蝴蝶。
“好了?”Night问小西。
小西微笑地看着她,“要不要先照一下镜子?”
“不用了,我想就这样感觉一下。”Night相信自己此刻的美艳,但是她不敢看到自己的美,她怕同时看到自己的不纯洁。
这一刻间他们又尴尬了。小西收拾好颜料和画笔,“那,我先走了。”
Night看得出他很疲惫的样子,“好,你先去休息吧,谢谢你,下次请你吃饭。”
小西笑了一下,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拉开门走了出去。他关门的时候,同时也把寂寞关在了那个房间里,关掉了时间和空间,仿佛两世相隔。
Night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有不知道如何开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到底是自卑的,这种自卑让她想掩饰自己的自卑,这种自卑让自己言不由衷。那一种异样的情结卡在她的喉咙,说不出来,又吞不下去,孤独有声,而寂寞无声,静静的从她眼角处出来,在蝴蝶的翅膀上划出两道伤痕,看得见她皮肉的颜色。
她明白,原来她也会爱上一个人,一开始就爱对了,却注定是错。
蝴蝶面具
阿文塞给小西两张一百块钱的人民币算是报酬,然后请他去东北饭馆吃了一顿饭,席间滔滔不绝地说起当年,说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执着,现在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说起纯艺术是如何的没有出路,说起他大学毕业后怎么去了日本,学了两个月的文身技术,回来后就开了这个文身店,开始的时候也火了一把,那时流行的都是刺青,这两年又风靡起了人体彩绘,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到时候想和小西合作,好好地搞一搞。说这些的时候他大口喝着啤酒,血管暴涨,满身的文身因为金钱的欲望而变得面目狰狞。
小西只是笑,喝着可乐。他当时在阿文的纹身店的时候,看到那些学徒正拿着针在自己的身上做实验。小西是个及其爱自己身子的人,甚至连打耳洞都没有考虑过。不过,不知道这跟人体彩绘有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小西不喜欢。他只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画自己的东西,而且,他也知道,以后很难碰到像Night这样的女子了。他有洁癖。
小西疲惫地回到家里,没有打开电脑,黑暗中,在床头的墙壁上写字。
生活就像一场化装舞会
我们都化着妆带着面具
我们的爱情在这个崇尚行为的世界里
似乎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
烦躁,压力,痛苦,忧郁
都是我们的面具
而我们要的
只是揭开对方的面具
只是要揭开面具时那瞬间的快感
可是我们突然发觉
我们都是带上面纱的女人
我们平庸而美丽
自己知道自己
我们若有若无地存在着
大家面对面的时候
发现有一些什么
强制性的
在带着面具的生活惯性中消逝了
而有一些什么正被生活所侵占
我们转过身来寻找各自的面具
而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只是面具的面具
我丢失了我的蝴蝶面具
我的蝴蝶面具却成了一只
人面蝴蝶
小西喜欢随手记下一些东西,他的床头上也挂着很多张纸条,或密密麻麻的字体,或者只是空白。
小西常常沉溺在似睡非睡的幻觉里,然后在午夜里爬起,从身边随便抓过一只笔来在黑暗中写字。他的身边堆满了书,还有跟书一样多的笔记本,日记本,速写本,纸笺。他总觉得自己一个翻身就会被书淹没。他就这样凭着感觉在纸上划着。那些语言,那些文字从他的心里,血管里,逃匿出来。他的身子渐渐地空成一座岛屿。
岛屿本来是一座监狱。
他的字写得奇丑无比,像一个个经过无数次折磨的囚犯,终于得到释放,反而变的平静安宁。
午夜没有任何的声响。
小西是会做梦的。他常常在一个个欺心的梦魇里,飘在空中,无法着地。
以为醒来了就没有事。以为疲劳了就没有事。
站在狭隘的浴室里,白色的瓷砖反着淡蓝色的光。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冰冷的水铺天盖地地冲下来,小西一动不动,抬起头,闭上眼睛,鼻子在砸落的水珠里呼吸。然后低下头,鼻孔微微张大,让呼吸慢慢的均匀下来。汗水从眼睛里滴下来,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很平静,像干涸的河床。
水从他黝黑的皮肤上淌流下来,小西像女人一样自恋。他的脚底苍白,没有见过阳光。
他用不知名的沐浴露,没有特别的香味,很淡。他的脚堵住了出水口,水淹过了他的脚面,他一直轻飘飘的浮着。
围一条浴巾,他不喜欢用毛巾擦干身子,让水珠在皮肤上附着,慢慢地被风吹干。身后的浴室里水迅速地被管道吸走,发出空洞的声音。这个时候的小西是最性感的,翅膀常常这么说他,迷茫的眼神,让男人都有拥抱的欲望。
小西找出午夜里记下的文字,努力地辨认字迹,然后一个个地敲到白色的屏幕上。他的文字让他很飘,无法着地。
他的眼睛很好,但是也很容易痛,容易发红。
偶尔有以前一起画画的朋友打电话来问他,你还想飞吗?
他说,我一直在飞,无法着地。
你还画画吗?
嗯,我用文字画画,用很丑陋的文字画画。
这么多年了,或许,小西不该说自己是个孩子。而他们都说,他太在乎不真实的感觉。
小西有时候会去天台上散步。他会有一种欲望,他想跳下去,然后张开双臂,一直以为他的身上充满了奇迹,他会像一只鸟那样安全的双脚着地。
他知道。他的脚尖能够够着地面,他就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