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没有回来。
这是个火柴盒一样的城市。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单身公寓。
房间的中间摆着一张很大的床,床头挂着一幅占据了半个墙壁的喷绘招贴,招贴上是整片深蓝的海水,有两个人在气泡中拥抱亲吻,乌黑的头发和洁白的衣裙随着水波飘动。
这是雨琦和小益结婚照中的一张,小西早早地起来,坐在床边,很认真地看着这张画,直到里面的人物开始模糊,而他脑中的人物形象却是越来越清晰。他想起自己曾经就沉溺在那片海洋里,他像被温水包围着,一层一层,淹没了他的口鼻,他的心肺……
小西开始想逃离那片海洋,他明白压抑很久的东西一旦爆发就更有震撼,他自己明白他对雨琦的爱有多重,他不能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好朋友一起那么甜蜜,自己当作没看见。他怕自己哪天会爆发,那对谁都是一种伤害。小西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他一直把自己对雨琦的爱压在心底,他怕破坏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可是越想压抑的东西却是记忆中难以忘却的。他现在住在他们的公寓里,是想自己能够真实面对他们给他的气息,他们的照片不能说话,只有小西可以注视着他们,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小西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那个瓶盖,小西在那一刻间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把幸福留给他们,他们不可能永远三位一体,现实中没有这样的爱情。他想起奶奶给他们说的故事,最后,他们三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是故事也永远只是故事,小孩子可以向往那种美好,但是在奶奶去世后,故事也跟着被埋葬了。
幸福是两个人的,留给第三个人的只能是回忆。
床上很凌乱的铺着白色床单,凌乱地躺着一个侧身的裸体女人,呈现出柔和光滑的曲线,有着瓷器般的质感。
床的旁边有一个向阳的落地窗,粉红色的窗帘分两边卷着,安静地垂在地面。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很柔和铺在Night的胴体上,窗户没有关紧,被昨夜的风拉开半边,轻轻地拂动着百叶窗,阳光像水波一样在Night的身上慢慢的荡漾,Night还沉溺在她那海水一样幸福的梦里。
阳光也受不了这种诱惑,渐渐的变的强硬起来,很粗蛮的照在她的眼睛上,风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她的呼吸变得温热起来,眼皮动了一下,轻轻的翻动身体,床单全部滑到地板上去,她的胴体一览无余,这是一个成熟女人的胴体,像盛唐时期仕女图里的那些高贵妇人,有着丰满的肉感。阳光刚好照在她那饱满的嘴唇,光洁的锁骨,浑圆丰润的乳房,小小的乳头,紫黑色的乳晕,平滑的小腹,微陷的肚脐,鼓起的盆骨,圆熟的臀部,微卷黑色的阴毛,身体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阳光像被一个持机不稳的摄影师操控着,微微的晃动。她把手放在额头上轻轻地摸着,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睛终于慢慢地睁开,喉咙发出很干涩的声音。
小西看着睡梦中的Night,睡梦中的女人总是最可爱甜蜜的,但是她们又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全感,会像小孩子一样需要拥抱和被拥抱。
当小西再次遇到Night的时候,他以为两个一样不美好的人适合呆在一起,但是他发现,他们有着不一样的伤痛,无法彼此抚摸,他也明白,她不是小许,她永远无法代替小许,在美好的肉欲之后,小西得到的是更深的空虚和落寞,他知道,自己最终的选择还是离开,离开这座城,去寻找自己曾经的理想,那美好的愿望从来不曾破灭,也只有它能够安抚小西的灵魂。
Night也醒了过来,她拣起昨天晚上丢在地上的半透明睡裙,裙子上在女人神秘的部位用纱线绣着花朵,使那些部位显得更为神秘和美丽。她坐在床沿,缓缓地把吊带拉上白皙光滑的肩膀,手指很自恋地滑过自己的肌肤,像在平静的湖面划过一舟小船,在心窝里荡起涟漪。她的意识还停留在昨夜的激情之中,她的肌肤上还残留有小西粗厚的喘息,以及手掌抚摸过她身体时,每个毛孔因为紧张而带来的快感。她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充满激情,像野兽一样爆发,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几次窒息,几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缘,这种快感让她疯狂,像鲜花一样在夜间怒放,怒放。
她赤脚走到落地窗前,地板是温暖的淡橘黄色。她把白色的百叶窗拉起一半,刚好是她一个人的身高,风吹拂过来,拂过她的脸,她的耳垂,她的肌肤,带来一阵清爽。她身上的睡裙轻轻的飘动,美丽的胴体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窗外有一个小阳台,摆着几盆小花,围着矮矮的天蓝色栏杆,阳光照在栏杆和盆花上,留下淡淡的影子,看上去很寂寞的样子,远方天空飘着的几朵白云也染上了天空孤独的色彩。
阳光依然孤独,孑然一身。
她像孩子一样双手环着肩膀,握着自己顺滑的头发,静静地对着阳光站着,手臂上和脖颈后面细细的绒毛泛着金色的微光。阳光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睡意,在她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和下巴处形成柔和的阴影,随着呼吸和心脏的跳动轻轻起伏,像在对阳光喃喃自语。
她好像一直没有感受到小西的存在,这好像是两个空间,衔接在同一个画面里,两个不同的人在做不同的事情,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瓜葛。现在她大概觉的口渴了,转身走进浴室,她要好好的洗掉夜晚在她身上留下的潮湿的腐败的气息。她褪去自己身上的睡裙,通过那面大大的镜子,爱怜的打量着自己的胴体。
开始的时候她流露出来的是自我欣赏的眼神,从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可以感受到她的骄傲,但是她的眼神开始渐渐的黯淡下来,过度的纵欲使她像一朵盛开过的玫瑰,略显干燥的嘴唇和皮肤,微肿的眼睛和浅黑的眼袋,毛孔不再细腻,乳房也不够坚挺,毕竟她已经不再年轻。她就这样子打量着自己。她好像听到了叹息,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像是从自己心里发出的声音,又好像不是,好像来自这个房间的四面八方,围绕着她,最清晰的那一声叹息却来自那面镜子,这让她感到微微的发怒和颤抖,她不需要别人的惋惜。但这惋惜的叹息声并不因为她的愠怒和害怕而停息,反而越来越清晰,有男人的叹息声,也有女人的叹息声,不断地侵入她的耳膜,让她的头脑开始发胀。那男人的叹息开始变成粗厚的喘息声合着年轻女子低低的嘲笑声,然后她听到她的喘息声和那男人在叫唤着别的女子的名字,镜子里不再是她的影子,而是各种的景象不断的叠复出现,她看到各种各样的眼神和表情,镜子好像也吞噬了她,她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一个骄傲的年轻女子,一个带着幽怨眼神的美丽少妇,一个孤独寂寞的妇人的形象不断的重合在一起。
她已经不再年轻。无刺的玫瑰更容易凋零。
“雨琦,雨琦。”小西和她做爱时的声音不断地从她耳朵里飘出来。
镜子里不断的幻化出一些景象,和一个女孩子有关的景象,青春奔放,成熟性感,让人无法辨认,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纠缠在一起,一个美丽善良,追求美好,一个自私自利,勾心斗角,不择手段。而这些片段的场景里总是重复出现着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她是那么单纯的爱恋着年少的他,而那个男人也爱着她,那些场景温馨而浪漫。但是这些场景不时地被另外一些场景打断掉,他跟她说,他要离开她,他已经到了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他不能在一个地方生根,这会让他腐烂。他还有他没有停止过的固执。
他跟她说艺术。他跟她说艺术。
阿浩。小西。
她爱他。
她低沉的闷哼了一声,拧开了热水器的水龙头,用双手捧了点水,拔在脸上,刚才的景象和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她像一只离开水太久的鱼,微微地张大鼻孔,她需要水的湿润和感受这水给她带来的麻痹和窒息。她宁愿沉溺在这水雾中不愿醒来。
水顺着她的头发和肌肤流下来,使她像摇摆不定的海藻。她微微颤抖着用手抹亮一条镜子,看到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她要美丽,她要年轻,她要纯洁,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他。
她又开始听到那个年轻女子低低的嘲笑声,这声音从水龙头里流出来,覆盖她的全身,一直流到她的耳朵里去。她看到她坐在她的床上,对着她床头的那张招贴冷笑。她和他在水泡中拥吻,她愿意窒息在这种幸福里,可是她开始感觉到那个男人要挣脱她,要浮出水面,她拼命拉着她,他脸上流露出一脸的恐惧和痛苦。
她看到一个像火柴盒一样的城市,一个在城市高空中漂浮着的单身公寓。
她和他躺在洁白的床上,他们富有激情,不断的沉溺在欲望中,然后他淡淡地说他受不了了,他太压抑了,他要离开她,这个城市开始让他感受到腐败的气息。
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慢慢的醒来,喉咙里发出孤独的干涩的声音。
她尖叫了一声,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消失在城市的上空。
远处传来一阵鸽哨的声响,城市里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