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在脑袋里回想阿雅的样子,他一直是个善于忘却的人,但总是不够彻底,总有一些细小的细节,牵扯出他歇斯底里的怀念。他的名字我还是记得的,她叫阿雅。他并不总是能记住别人姓名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常常有人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会愣住,只是觉得他的眼神或者他的微笑很熟悉,或者眼神跟微笑跟名字一样,都只是一个符号,代表着一个人。
而她,小西是记得名字的,她叫阿雅。他还记住了她的眼神和微笑,会偶然想起,想忘却,却无可奈何。于是他苍白无力地记住了她的名字。阿雅。
“她已经生了孩子了,是个男孩。”
“哦,这么快?”
“她先去了广州,然后去了上海,然后就回来了,在我们医院生的孩子,母子都很健康。”
“那真好。”
“雨琦,我们认识多久了?”
“20年了。”
“好长啊。”
“是啊,好长啊。”
“雨琦,你大我四岁,是不是?”
“是啊。”
小西转过脸来看雨琦,月光下。他看着她带着微笑的年轻的容颜,热的缘故,鼻翼上还有微小的汗珠。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如兰的呼吸微微颤动,胸部也有节奏的伏动。这是个多么美妙的夜晚啊,她就躺着他的身边,睡得那么好,安静甜美。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小西看着她的纯洁,像白色的花开在月光下,开在小西最温暖的深处。小西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看着她。轻轻嗅着她的发香。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他有着夜空一样深邃的眼神。小西看到星空下,看到了一张青春美孔丽的脸庞。柔嫩粉白的瓜子脸,柳眉琼鼻和朱唇,一双有着长长的眼睫毛的眼睛微微闭着。这是一具完美女子的娇躯,身上流动着淡淡的月光,乌黑的秀发再身下铺开,有着夜的光泽。
在温柔的呼吸声中,她睁开微微闭着的双目,那双美丽的星目闪动着迷人的光彩,宛如夜空一样美丽动人,是那样的深邃和悠长。
她对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他震了一下,她目光迷人,容貌似梦幻般美妙,浑身迸发出一种激动人心的青春魅力。他忍不住吻了她,这是件多么奇妙的事啊,他像被温水包围着,一层一层,淹没了他的口鼻,他的心肺……
不远处的烟花正在绽放,有时很远,有时很近,一朵,一朵。无言的,孤寂的开着。声音很空洞,也很无奈。
空空,空空。
小西将雨琦轻轻地揽在怀里,轻轻嗅着她的发香、体香,雨琦的肉身柔软馥郁,就像那一朵在午夜绽放的昙花,小西不知该如何采摘。经年忍受的冷清,让他不知肌肤该如何相泽,四肢该如何纠缠,只有唇落在唇之上,从她的幽幽心底抽取午夜的暗香。
他们突然彼此明白,原来他们一直在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较量,他们贪恋和拒绝,但是他们现在都输了。当身子紧紧贴上的时候,因为彼此都放弃了坚持着的输赢,反而得到了暂时的安然。
一个女子在午夜里,身子竟是那般冰凉,小西不由一阵激颤。烟花在一朵一朵地绽放。空空,空空。
“小西。”
“恩。”
“第一次?”
“恩。”
“不怪我?”
“恩。”
“谢谢你。”
小西和雨琦在楼下的房间里,并排躺着,头顶上的吊扇慢慢的旋转着,阴影不时的从他们身上掠过。
小西侧过头去看抽着烟的雨琦,那一潭平静的秋水,没有任何的涟漪和哀伤。烟火在她白皙的指间忽明忽灭,在小西的泪花里一闪一闪,像黑暗梦里的萤火虫。
小西是第一次看雨琦抽烟的样子,那种姿势是那么的熟悉,小西想起黑暗中的女子,该都是这种孤独寂寞的模样,谁都只是自己,没有人能完全了解。
“小西,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好吗?”
“雨琦。”
“恩。”
“再来一次好么?”
“恩。”
他们四目相对,雨琦的眼里春情难复。小西想要再说些什么,雨琦就用唇抵住了他的唇。她在告诉他,他们要挥霍这个夜晚,挥霍这一生的渴念。
小西再一次进入雨琦的身子的时候,却感觉起粗涩来,一切都已经不堪,回头却也已经来不及。他用手指挑开雨琦粘在额前的刘海,她双目微合,眼睫毛轻轻颤动,像花蕾上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却无法飞翔。小西轻轻的吻下去,刚好吻在她眼角溢出的泪滴上,温暖的冰凉。
身下的雨琦有着如兰的喘息,在小西的耳里轻荡,像一只温柔的小手拂开了他多年来那场绮梦的面纱。他依稀记得当年,他伏在她怀里,偷偷窥视午夜的秘密,他听到她的心跳,第一次吻到异性的绮艳的体香。
小西吧自己深深地埋在雨琦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用她的秀发把自己覆盖。
小西闭上了眼睛,他看到了广阔的田野中飘着无数的萤火虫,像白天里的蒲公英,但是白天的蒲公英却是太哀伤了,漫天飞舞的蒲公英在阳光里会刺痛眼睛。
小时候,小西家面前有广阔无边的田野,夜晚来临,这里就会飞起无数的萤火虫,像暗夜里的精灵,明明灭灭。小西怕黑,雨琦曾经捉过很多的萤火虫给他,说要把它们都放在漂亮的透明玻璃瓶里,放在小西的床头。这样,晚上的时候小西就不会再怕黑了。可是他们没有玻璃瓶,于是就把那些小东西先放到了火柴盒里。等他们真的找到了一个玻璃瓶的时候,打开火柴盒,萤火虫都已经快死掉了,只剩下微弱的光,在他们的眼睛里慢慢地熄灭。这就是他们的小时候,希望,失望;寻找,丢失;挣扎,失败。于是,他们艰难的长大了,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小小的萤火虫,被欲望装进了黑黑的火柴盒。他们一起期盼,他们相互撞击,盲目,并且互相伤害,以为可以逃离。但是最终的结果,谁都逃不掉……
萤火虫的光是慢慢地熄灭的,像颤抖跳动的烛光,然后黑夜就变得无边无际。小西想起那些亲人也是这样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他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他们眼中微弱的光。
婚礼娃娃
虽然说是同一个村子的,但是在农村结婚还是要按农村的传统来,因为不是基督徒,不在教堂举行婚礼,所以也不需要伴郎。
婚礼那天,新郎要留在家里招待客人,所以益莫叫小西去县城里买了九十九朵玫瑰,小西亲自精心地挑选着花朵,看着花店的老板包扎好花,在上面撒了金粉和银丝带,还挑选了一个很简单大方的玻璃花瓶。一路上小西捧着玫瑰,引来不少路人羡慕祝福的眼光。
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切都很美好。
因为就在同一个村子了,所以益莫是请人家用轿子把雨琦抬过来的。益莫无疑是今天最幸福的人,一脸洋溢着阳光。在一阵鞭炮声中,雨琦举着大红伞在她几个贴心好友的陪伴下羞答答的下了轿子,小西推着益莫的轮椅急忙迎了过去。最快乐的要数那些小孩子了,嘴里叫着,围着他们跑来跑去,抢那喜糖,喷那些彩条和荧光粉。
益莫把玫瑰递给雨琦,然后雨琦接过小西手中的轮椅慢慢地推着益莫前进。不知道是不是大红伞的原因,今天雨琦的脸显得特别的红,妩媚动人,像熟透的苹果。
小西微微侧过身子,让益莫和雨琦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小西的目光碰到了雨琦的目光,彼此露出微笑。他们彼此都是如此喜爱对方最真实的笑容。
小西突然完全释怀,他看到益莫那宽厚成熟的背影.他在一瞬间明白,自己是这样的爱着益莫,依赖益莫,只是这种情感他一直埋在心底,是一种故意的隐藏,藏在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其实,这些年来,他曾尝试过无数次的偷窥.而直到了今天,他才能够真正光明正大地正视着自己的爱,他才真正懂得爱的意义,看到他两个深爱的人幸福地呆在一起,他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是说不出来的情感,开心交杂着微微的疼痛,但并不悲伤,是一下子完全释怀后得到的空虚。
整个婚宴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小西干脆拿起了一条围裙,承当起了跑堂的责任。乡亲们都笑着说,下一个该轮到的就是小西了。
农村的夜晚似乎也被这里的喜气感染了,连月亮都急着凑过来看这里的热闹,夜空还是很寥廓,撒满了星斗。
雨琦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旗袍,化了新娘妆,头上擦着鲜花,略带羞涩的笑容,和闺中密友们窃窃私语时脸上露出的绯红,使她更像一朵在夜里含苞待放的花,她是婚礼中的新娘。
这个夜晚是美妙的,益莫和雨琦会偷偷地若有若无地表示着亲热,小西看在眼里,但是他一点不高兴的感觉也没有。小西一直是和很安静的人,他总是偷偷的打量着她,她有着美好皎洁的容颜,一如他对她的美好印象。小西听着雨琦的声音,不是很甜美,有点因为疲劳而略显轻微的沙哑,但这声音在小西听来反而是最适合她,最好听的声音,那么自然,从她的嘴巴里轻轻地飘出来,跟这乡村的月色一样柔美。小西是这样对她有着无比美好的向往,她的眼神跟乡村夜晚的星空一样深邃而静谧,表情又像是低低拂过田野的夜风那样安逸羞涩。是的,她是羞涩的,常常是低头间的温柔拨动着小西最初泛着涟漪的心。
小西在心底最深处祝福着他们。
小西跑了一个晚上的堂,两腿发软,没有闹洞房就先回家休息了。他把那个芭比娃娃和情侣盒送给雨琦和益莫当结婚礼物。他拿走了自己的那个酒瓶盖子,作成项链挂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