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一个温柔的拥抱都没有。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凌晨的时候,有一些人从他们身边慢跑过去,在前面的广场和台阶上做一些随意的舒展动作,一些老人在那里打拳,练操,在黎明中绽放黄昏的微笑。
清洁工也早早地来了,带着口罩,有节奏地慢慢前行,身后留下一条干净的水泥路,偶尔会有一两片落叶掉下来,在空中飘着,很好看的轨迹,然后安静地躺在干净的路面上。
Night把小西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小西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她进来后就靠在门后,反手把保险按上,她的手一直握在保险锁上,他们俩谁也不瞧对方,有几次她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突然她抬起头来,冲着小西说:“你就不想问点什么吗?
小西望着她,他惊讶地发现,她的面孔呆板,眼睛里露出痛苦的神色,一个晚上她憔悴了好多,她让小西感到时光的流逝是那么的不饶人。一种怜悯的感情瞬息之间从他的心里浮了出来。
她猛然扬起头来,仿佛从什么枷锁中解脱出来,“你就不问问他吗?你就不问问我那天晚上为什么跟他走吗?”
“你是说那位歌手吗?”小西强打着精神,其实他这人对什么都无所谓,并不会刻意去探寻别人的隐私,但如果有人需要对他倾诉什么,他一般都不会拒绝,是的,他就是这样,从不主动要求,只会被动地接受。
“阿浩是一所艺术中学的学生,那时他十八岁,他是音乐专业的高才生。”她停下来看着小西,她可能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握住保险锁的手,今天她的指甲上什么都没有,连指甲油都没涂,空荡荡的,像是几个孤零零的没有任何联系的光秃秃的山峰。
她没有化妆,年龄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这已经不是那个在小西面前羞涩地褪去所有衣服的Night了,她比他大四岁。
她接着说了下去:“突然,他就想出来流浪,其实是因为他没有钱去交学费,所以他来到了南方,他到街上或者各种歌舞厅去卖唱,那时我在一家酒楼当服务员,后来我认识了他,并很快地开始相爱。本来他打算存够钱再去考艺术院校,我很支持他,我爱他的天真和单纯,像你现在这样,有自己的爱好和理想。那时我们过的很开心,他每天都会去酒楼接我,送我一朵玫瑰花。但后来,我们就发现这只能是一种幻想,这你是知道的,后来我们就开始有了争吵。但他还是天天送我一朵玫瑰花。”
她走到办公桌前,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两口,然后慢慢的吐了出来。小西突然被呛了一下,用手挥去他面前的烟雾。她用左手抱着胸,靠在办公桌旁,右手夹着烟,翘起小指拨了几下头发。“后来我碰见了刘总,就是我干爹。再下去,我想,你猜得到吧。他带我进了'诺亚方舟',让我在那里当台柱,也只是坐台陪酒,我并不出台,我觉得这没有什么,我依然为他守身如玉,这只是一种生存方式罢了,而且我能更好地支持他。后来阿浩知道了,要我离开干爹,你要知道,我不可能去放过这个机会的。”
小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看着燃烧的烟蒂划落到地毯上,烧出一个黑点:“那天,他邀我在街头的一棵树下见面,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一棵树下,情人节,他在那里卖唱,我卖花的时候经过那里,站着听了好久,他一直看着我,然后我们就相爱了。他说他决定不考了,他要我不要离开他,他可以养活我,当时我骂了他,我对他感到很失望,那是他一直的梦想啊,小西,你应该明白他的感受的,你知道那对他有多重要,同样,你也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我爱他,是因为他是个有梦想的男人,如果他连梦想都轻易放弃的话,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他爱我,我爱他。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然后我走过去搂了他一下,就转身离开了。我宁愿选择自己一离开,我明白我们是多么的不现实,我们的爱只能用来伤害彼此而不能带来幸福,我希望他能明白。突然,他叫了我的名字,我转过脸去看他,我以为他会说,等着他回来,可是我看到他把手中的玫瑰扔向天空,并叫到:”走吧,你这无刺的玫瑰。“有一辆车从那玫瑰上碾了过去,地面上留下一片血一样的殷红。我好像听到了玫瑰的哭声,那就像是婴孩的哭泣,小西,你知道吗?他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不懂得保护我和他自己,那时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无刺的玫瑰?小西细细的回味着这句话。
她吐出最后一口烟。“后来,他离开了这座城市,我以为他去考学了,那时我给了他五千块钱。五年了,我没想到他会回来,还是在卖唱。”
“他是回来找你的吗?”小西问到。
“你说呢?”她笑了一笑。
她又点着了一根烟,抽了一口,慢慢地把它熄灭掉。“他变了。”她突然这么说,“变成了很俗很俗的男人,以前,他的眼神是那么善良,总是充满了忧郁和灵气。”
她又笑了,笑完又用手掌托着额头低低的哭泣。“我昨天跟他去了他的住处。”
她又颤抖着手点着一根烟。“多么可怕啊!他就像是野兽一样,一进门就把我推在了床上,我愿意把自己给他,可是不是这种方式,我爱他,我也希望他爱我……”她说不下去了,抱着头,开始狠狠的吸烟。
小西突然想起了蒙克的《三种女人》。
她抬起了她的头,有几缕头发被泪水沾在了脸上,那红肿的眼睛,更使得她像一只迷茫的惊慌失措的小白兔。
“最后他丢给了我五千五百块的钱,然后说走吧,你这无刺的玫瑰,带着你的钱和小费走吧。”
“你们男人认为钱就是一切吗,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那些说不出来的感情用钱就能买掉的吗,感情是用钱来买的吗?难道我们就没有自尊吗?”
“无刺的玫瑰。”小西不禁说出了口。
她抬起头来,带着幽怨不满的眼神看着小西:“是的,是的,我们是无刺的玫瑰,我们只能全身裹满花花绿绿的玻璃纸,被放在花店的橱窗和卖花女的手中成为待售的商品。我们已经失去了谈论自由的资格和权利,我们只能靠加了盐或阿司匹林的水来维持生命。”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们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不断的伤害自己,可是你们呢?你们又怎么样,你们懂得说这些,到底又是谁在伤害我们呢?”
“后来呢?”小西问到。
她已渐渐平静了下来:“后来?后来我就拿了钱走了。”她看着小西的眼睛,“我不该拿吗?”
“不管他认不认识我,我是不认识他了。”
这有什么区别。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小西突然觉得间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长了,拉长了。小西忘记了自己的语言,他们之间,不了解的东西太多了。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只是熟悉的陌生人,熟悉的是外表,而陌生的是内心,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仿佛是隔了两个空间。她就站在小西的面前,那么需要别人去怜惜她,他却无法接近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他们这样子呆了一回,然后小西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只会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一点也不懂的别人的心情。一点也不会安慰人,走吧,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她在后面喊到。
小西慢慢地带上门,把一些东西留在里面,与他隔绝。
一刹那,他仿佛也听到了玫瑰在夜里哭的声音,那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破裂的声音。
小西辞了职,依然在南门街过他的生活,时间也没有停止。
水中气泡
雨琦把小西叫了出来。雨琦已经好久没有把小西叫出来过了。
是中午的时候,雨琦找到小西窝里把小西拉起来。小西的门没有反锁,雨琦敲门的时候门就自动开了。那台破电脑正在呐喊着一些无病呻吟的糜烂摇滚。当时小西正穿着大裤衩,躺在床上看一份昨天的报纸,头发凌乱,眼神干涩,一副永远睡不醒的模样。
雨琦把音乐关掉,帮他把地上的报纸和泡面盒子收拾到一堆,然后跑出去买了扫把,垃圾袋和废纸篓,并弯下腰把小西床底下一团团的卫生纸都扫了出来。帮小西的房间打扫收拾干净,小西坐在床上看雨琦在那边忙碌,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小西趁雨琦出去倒垃圾的时间把衣服裤子套好,然后开始到外面刷牙洗脸,梳好头发,从手腕上拿下一条橡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小西在一刻间之后又变成一个干净的孩子了,他知道,雨琦不和他说话,说明她已经开始生他的气了,他没有想到雨琦会来找他,让她看到自己颓废的样子。
小西一直要在雨琦面前保持着乖孩子的形象,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永远,那内心里潜伏着的某种不安的,叛逆的因素,早已日益膨胀起来,虽然外表还是那么清秀,那么孩子气,心灵深处却喧腾着某名的骚动与苦闷。
只是他还在雨琦面前坚持着自己的乖巧可爱。其实也都明白,那只是伪装,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说破,只想保留着最初的印象,姐姐和弟弟的那份最纯真的感情,可是人总有太多的好奇心和不满足感,总想能够跨越雷池一步。当一切无法保留的时候就只好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