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我跟雨琦说不要怪你,是我自己要去。”
“是我不好。”
“翅膀。”
“恩。”
“你爱车吗?”
“爱。”
“那你爱雨琦吗?”小西看着病房外面的阳光,已经快秋天了,秋天的阳光和这病房一样苍白。
“……”翅膀知道小西早晚会这么问他,因为他知道,小西太疼惜雨琦了,正如雨琦那么疼惜他。但是他还是回答不出来,是啊,他该怎么回答呢?他不知道该和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说点什么,不爱骗自己,爱?爱她或许他还是爱车多一点。但是,他能这么说吗?小西让他开始挣扎。
小西很坚定的看着翅膀,他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小西,我们傻了吗,我心里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吗,你比我更清楚。”
小西什么也不说,静静的在那里坐着,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树叶开始飘落。
好像很久的时间过去了,又好像时间已经定格在他们中间。
“我小西为什么玩车?因为翅膀你在玩,我不玩我怕我会失去你。但你呢?翅膀,你玩车或许会比我得到更多的东西,但你或许真的已经失去了比我更多的东西。”
翅膀不懂小西在说什么,他以前从来不会跟他说这些。但他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一个人关心他在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知道他以前的选择,在车和人之间他选择了车。他知道雨琦很伤心,但是他无能为力。因为他的生命,他的血液喜欢那种逆风飞驰的感觉。他喜欢抚摸它,轻轻的拉动它,它那种咆哮声,就好像是脱缰的野马,只有他才能驾御它,那是一种来自男人心底的成就感,而在雨琦那里不是,在雨琦那里,能得到的只是无奈的幸福。而小西呢,他为了他这个唯一的朋友玩车,他很傻,翅膀觉的自己看不起他,虽然这种想法有一种很强烈的龌龊的罪恶感,但他确确实实就是这种感觉。他也终于发现,小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懂得让别人照顾的小西,他是男人了。
小西在病床上看着他。
“我不玩了,真的,为了你,为了雨琦。”翅膀迎着小西的目光慢慢的说着。
没有人知道他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没有。
小西最后跟翅膀说,翅膀,我们好久没有回家了吧。
翅膀没有说话,慢慢地抚摸自己的无名指。那是翅膀不愿意提起的回忆。
翅膀的无名指断了一节,那不是他摔断的,而是自己砍断的。
小西知道那是翅膀永远无法弥补的疼痛。
翅膀的父母都是商人,长年在外,所以翅膀从小就寄托在小西家,那时候,小西叫他哥哥,他们一个院子里的还有雨琦,雨琦比他们大,一直就像是他们的姐姐一样。但是,当时他们还都是孩子。
后来翅膀念初中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在家里呆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是为离婚的事情。一直瞒着翅膀。最后翅膀还是知道了,知道的时候他被判给了妈妈。翅膀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那时候正在迷恋武侠小说。
他站在家里,默默的看着爸爸妈妈在那里吵架,分东西。他突然拿起一把菜刀就削去无名指上的一节。“你们反正从小到大都没有当我存在过,你们为什么要生我啊。我不要你们养,我把这手指还给你们,我不欠你们了。”
血一点一点地从翅膀的手上滴下来,雨琦和小西拉着手站在门外,忘了哭泣。
后来翅膀的父母还是离开了,留了一大笔的钱给小西的奶奶。翅膀打死也不肯跟他们走。
小西看着翅膀。“你还记得那棵树吗?”
然后小西和翅膀一起陷入了回忆。这回忆就像那树的根,扎得很深很深。
他们老家的门前有一棵荔枝树,很大,打他们记事起,它就很大了,可以说,它是他们不完整的童年。听奶奶说,那是当年她跟爷爷结婚的时候种的,在它面前,爸爸辈的还要称它一声哥哥呢!
小时候,可以玩的东西很少,他们在这树下和邻家的几个小孩一起牙牙学语,一起学会爬学会走最后学会跑,会跑以后就一起玩捉迷藏玩病抓贼的游戏,那时还不会爬树,而小西也是一个爱哭的乖娃娃,那时的伙伴们都会让着他的,这些都是后来听奶奶说笑小西才知道的。
后来小西上幼儿园了,除了会在着树下安静的做完作业,也学会了更大的调皮,会爬树了。会爬树的时候就天天盼着夏天快快到来,这样,他们就可以上树摘荔枝吃,那时候奶奶天天做谜语给他们猜,还开姑姑的玩笑,教他们一看到姑姑就说“阿姑,阿姑,脸皮粗粗,白的肉,黑的骨。”谜底就是--荔枝。
那棵树长的很怪,有一个很低的分杈是横着长的,一直长到旁边小河的河面上,中间又凹了两个坑,像驮峰一样,刚好可以坐上两个人,小西就和翅膀一起轮流跟雨琦玩过家家的游戏。他们更喜欢的是爬到那贴着河面的树杈上去,用力一荡一荡的,伸手就可以触到水面,可以捞住一只小蝌蚪,好玩极了。后来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很直的竹竿,架在另一个比较高也是横长的树杈上,这样,每个夜晚,他们都能比赛着像猴子一样的爬竹竿了。更有趣的是,翅膀在树上用木板和纸箱搭了一个很大的窝,可以同时坐下两个人,其实翅膀是做给自己的,可是更常的是雨琦带着小西两个霸占了他辛辛苦苦搭起来的窝,他又争不过他们,只有在树下生气的份。
知了一叫的时候,他们就天天守着那棵树,看到哪颗荔枝红了,就迫不及待的摘下来,放在嘴里,这时还是酸涩的,可仍不愿意吐出来,放在嘴里的感觉也是好的。所以往往等不到“大暑”到来的时候摘荔枝,树上的红灯笼就一盏一盏的灭了。到最后剩的就是最顶端的了,那些又是最大最甜的,奶奶便给他们做了铁钩,钩住了,用手转一转,用力一拉,就连枝带叶一起下来了。都说荔枝上火,其实,他们也精的很,都是一大早起来摘,这样的荔枝吃了一晚上的露水,火气早降得一干二净,放在嘴里,凉滋滋的,痛快到了心里,而且还会把吃剩的用篮子装了,吊在门口的那个井里,那时候的井就像现在冰箱的保鲜冷藏功能呢。
对于他们来说,荔枝有很多吃法,可以配饭吃,也可以很仔细的剥,不弄坏它外面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膜,这样再留着很长的枝杆,就是非常好看的一盏小灯笼了。而这些还不是最好的吃法,吃的最开心的就是去木兰溪里游泳,光着小屁股腚扑通扑通跳进溪里,溪边是一排排的荔枝林,乘看树的老头子一个不注意,很快的爬上树,扯了两大串,等到那老头子发现的时候,就跳进河里,钻到对岸的甘蔗地里,才不管他后面拼命的骂兔崽子,早就迫不及待的摘下一颗连皮丢进嘴里,扎的舌头疼。
而这个时候,雨琦只能充当给他们看衣服的角色,然后跟着光屁股的两个小男生跑。
小西看到翅膀的嘴角牵动了一下,眼睛里有点潮湿的暖意。
人总是善于回忆的,总是容易被细小的东西所感动。
幽暗呢喃
那天,小西和翅膀在“诺亚方舟”迪吧里喝酒,这一整个月,他就在这里面泡着,一个纯粹的无聊或者算是失落主义者。由于在这里混的时间久了,常常会得到一两扎赠送的啤酒。他喜欢这里的服务生,他们会给他一些花生,瓜子和无花果这类的下酒料,而他只要给予他们画张画就行。尽管这样,他们也未必会喜欢他,他所有的钱只够他买酒,连像孔乙己那样掏出几个铜板去买茴香豆的气概都没有,更不要说他们小费了,而且他还经常吐的稀哩哗啦的。
小西没有钱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步行街上卖过画了,其实卖不卖画跟他有没有钱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一直以来,小西都是靠一些随意赚来的钱维持自己的生活,而像帮阿文设计店面那样的赚钱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他一直坚信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信条,他有时穷得一塌糊涂,有时又富得糊涂,但他都照样活着,生活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对于生活,可以说他是没有自己的态度的。翅膀知道他的情况,但是他也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他也不会拿钱给他,最多,只是请他吃饭和喝酒。
小西在这家迪吧里呆了一个月,这个城市里还有其他的一些大小不一的迪吧,但是小西就是喜欢这里,而当他在这里的时候,却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所以他总是患得患失地习惯性地来到这里。他喜欢这里燃着的红烛,但他更喜欢自己今天的装束,他是个很自恋的人,不管有钱没钱。他那件白色的仿古布扣衫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格外显眼。今天他同翅膀争吵的话题是:他喜欢的是自己左手腕那条粗大的铝合金手链,而翅膀他却一口咬定了他脖子上那串定做的项链,他说项链上那块刻有小西名字和出生日期的铁牌更能显示他的个性。
“无聊也是有好处的”。
这是在喝第二扎啤酒的时候,小西侧过脸去看翅膀脸上在灯光下显得生气蓬勃的青春豆,并慢慢的拨弄着右手腕上那个从北京带回的唯一纪念品--一个产自西藏的六字箴言手镯。他本来以为它会带给他好运的。但是,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这只不过是地摊上的便宜烂货。
“起码,这几年,无聊一直让我想成为一名大作家或是一名大画家。”小西的手指很有节奏地在吧台上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