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管家乔安是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服侍将军府已有了五十年之久,就和东院中的那棵槐树一样老。
他目睹过关于府邸的大部分事情,以及少年们稚嫩的梦。
三分糖的红茶、酥脆小鱼、白煮蛋,这是少主最爱的早餐,乔安将餐品端给他的第二个主人。
余白初抿了口红茶,发出一声嫌烫的怪责,而后咬掉炸鱼的头部“久木城的使节大概还有多久来?”
“至少一个月。”
“这么长时间?我原以为四五天就得到。”他松了口气“也好,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把东宫的怪事处理完。”
“大人,使节延期是有原因的,叶国上个月在影猫道打了败仗,听说青川之地换了新的国君,还是个妖狐。”
余白初挥了下手,国家上的事情对他而言还很遥远,他没兴趣深究。
父亲盛年之时击溃过武国人的进攻,负伤归国后被册封于此成为贵族,但实际上,自从有了护国将军府后,余家人再也没出现在战场上,元虎城之战成了他们不断重复的传奇,他有些倦了。
“今天早上看见伏灵师了吗?”
乔安稍作回忆“没出现,这已经是第四天了,大人——说实在的,我认为她是跑了。”
余白初喝了口茶,似乎没听见这话。
乔安继续说“您的那匹踏雪乌龙驹价值不菲,伏灵师不会不懂这里的门道,以她们的素质来判断,十有八九是远走高飞,把马卖了。”
“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卖,我会自己骑,然后给马重取个名字。”他抓住水煮蛋,三口吃掉“附近城镇也没有消息吗?”
“早上信使回来,说那个叫虚墨的这几天根本就没出现在任何地方。”
“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人永远想不到野兽的路会怎么走。”他低下头“我下午派人去城中再张贴告示,聘请能者。”
“嗯,但奖励不能那么荒唐,一套宅院?简直疯了。”余白初双目燃起怨意“我始终不能明白父亲为何要这样做,东院对他而言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似乎使他着迷,使他丧失了理智,原本只要将建筑摧毁,挖土造池更换风水就能净化那片污秽,但他却骗不,他选择要花更高的代价派异能者来消灭里面的鬼灵,而后还要将那座宅院,也就是将军府的一部分赠送给外人…乔安,以你对我父亲的理解,你能想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大人,您的父亲是我所见过最正直的人,他一生毫无其他男人的陋习,不吸烟不酗酒也不恋女色,他赏罚分明刚正不阿,对待仆人亦如亲属,自从您母亲两个月前去世之后,他也追随而去,一生的故事实在是令人动容——但,至于东宫的事情,我也未曾真正了解,也许那里的邪物与生俱来,与您父亲并无关系。”
“嗯…”余白初将红茶一饮而尽“也许吧,但我记得父亲死前念叨的话。”
“是的,老爷最后几天痛哭流涕,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但,少主大人,临死之人的言语都是混乱的,不用在意,其中并无道理可言,从医学上说,当时人的大脑已经枯萎,难以分辨虚幻和真实。”
“也许你是对的…总之我本意是想将东宫直接拆除,将军府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的屋子,但父亲的行为让我有了好奇,我还是想真正去了解这件事情真相…虚墨,那个伏灵师的确有几把刷子,她救了我的命,并且也——”余白初卡顿两下,吐出那话“很漂亮。”
“妖总是比人更有吸引力,这很危险。”
“是的,我还说自己相信她,没想到,妖终归是妖…”他很失望地放下炸鱼。
“虽然她救了你,但大人您也救了她一命,否则昏迷在那个地方必然早就被狼给吃了,然而她回报给您的却又是一拳,其实从这点来看就该明白,妖是没有感情的。而你竟然还选择相信她还把心爱坐骑给她…她当时一定是用了法术蛊惑——”
余白初摆出手势,示意别讲“去吧,去重新张贴布告,至于那伏灵师如何,随她而去。”
“遵命。”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了铁链声,将军府的大门缓缓敞开,城墙上,护卫们似乎都在看着什么。
余白初疑惑地探头望去,随着大门缝隙的逐渐扩增,一个身影也缓慢显露。
虚墨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那边,晨光披在她的身上,宛若镀了一层耀眼的银…
——2——
虚墨沉默着把缰绳递还给马夫,她装作不认识余白初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将军府吗?我看到一个告示,说是需要一位伏灵师。”
离开的这几天她逐渐确认了两点:
一:余白初没表面看上去那么令人讨厌,虽然是个蠢货,但好歹可以合作。
二:她,太缺钱了。
余白初嘴角浅扬,刚要开口,身边护卫就冰冷发言“算你有点良心,你的罪还可以从轻发落。”
“杨楚!”余白初喊这位护卫的名字,低声斥道“你要是再说半点越界的话,有罪的人就该是你了,现在她是将军府的客人。”
“可是大人,她有罪。”
“我说她没罪,那她就是没罪。”竟然又被属下提建议,他越想越恼怒“革职,还是给她道歉?你自己来选。”
“伏灵师,我为刚才的话感到羞愧,请你原谅!”护卫立刻九十度鞠躬
虚墨心头一暖,装作不在乎地吐了口气,微微一笑,颔首致敬。
“欢迎回来”余白初略有困惑地打量着她“你消失了四天,都去哪儿了?“
“心情不好时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她简短地说“去周围骑了几天马,看了看风景,现在好多了——言归正传公事公办,阁下大人,先简短说一下府邸闹鬼的情况,至于价码。”她眨了下眼“想必也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余白初对她有了丝欣赏“你开始让我觉得有意思了,伏灵师。”
虚墨嘴角颤了一下,耸肩“啊,别说没用的。”
管家乔安干咳一声“注意你面对的是谁,伏灵师。”
余白初抬手,给了管家一个眼神,乔安从中读出的意思是——“别把她给吓跑了。”
“但是大人,她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心眼。”乔安细语提醒。
余白初毫不在意转向虚墨“原本我父亲的旨意是赠送院落,现在我是不会同意的,但可以恩赐你其他东西。”
“就那匹白马怎么样。”虚墨有些开玩笑地说。
少主脸色顿时僵硬。
伏灵师立刻掏出一个本子,拿出笔,低头准备记录“除鬼的话,起步收费两千文,具体如何视情况而定。”
“看来你们是个高薪行业。”余白初打量着她的笔——用纸布包裹的碳条,木匠才会用。
“等你试试看半年都接不到一个活儿时再说吧,而且这可是高危行业”她等待记录“第一个问题——闹鬼的位置。”
余白初看得出那本子上全是笔记,伏灵师经验丰富心思缜密,令人放心“东部院落。”
虚墨飞速记下“鬼魂出现了多久?”
接下来都是乔安回答“至少三十年,可能更久。”
她眉宇皱起,暗自嘀咕几句“鬼什么时间段出现,有规律么?”
“夜间。”
“那没有太阳的阴雨天呢?”
“没印象。”
“确定?”
“反正阴雨天我没见过。”
虚墨小松口气“好,鬼什么样子?人形亦或者非人形,半透明还是实体?”
“比黑夜更黑的人形残影,将军府很多仆人也都见过。”
这等于是废话“有人被攻击过吗?伤口能否描述。”
“从三十年前算起,东院就一直封锁,那是老将军的命令,无人敢违背,不过五年前倒是有个贼半夜翻进去行窃,白天死在那里,身上没有伤口。”
“瞳孔呢?有变化吗。”
乔安惊讶于伏灵师这么切中要害的问题“有,变得比炭还要黑。”
虚墨却陷入了深深疑惑,她琢磨一番才询问“东院落之前什么人住?”
“三十年前夫人居住过那边。”
“三十年前夫人死在那儿了?”
“当然不是。”余白初立刻道“我母亲才去世几个月。”
“节哀顺变。”虚墨对他点了个头,继续问乔安“那之前还有人住过吗?”
“伏灵师,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旧事,我实在记不清了,但当时住过东院的人有很多,拜访的富商、贵族的家属、外国的宾客,因为东院本来就是个客区,直至有了不干净的东西才被封锁。”
“三十年来就没有其他能者降除?不一定是伏灵师,例如巫师、猎魔人、阴阳师、缚影者?”
“将军大人不让,直至他弥留之际,才决定寻找能者,似乎是了却一桩心事。”
“但这个最重要的当事人已经去世。”虚墨有些恼怒地合上本子“初步判定是具有实化能力的怨鬼,只要理清怨念形成原因清除起来会相当容易,但如果蛮着干,难度系数可不亚于魔兽,倘若将军在世,抽丝剥茧的询问恐怕就能解决问题,可现在…很棘手。”
余白初想了会儿道“如果你需要加钱,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虚墨平静地盯着他,把冷讽的情绪咽了下去“我要制作调查用的魔药,原材料可以让你的人来收集——要懂草药的,能分辨苦菊和甘菊的那种。”
说着她快速在本子上写完草药名,撕下纸递给乔安,老管家扫了眼“除了彼岸花,其他的都挺常见,最迟明天中午收集好——另外,伏灵师,你错别字太多了。”
“那就明晚开干,顺便也可以跟我详细谈谈已故将军的往事,也许能从中寻到什么线索。“她将牛皮本缠好,塞回臀后包裹。
“天还没黑,要去东院看看么?”余白初问道“除此以外还需要什么帮助?”
“当然要去看看,至于帮助…”她打量着此地的奢华与气派,思索着说“我要在洒满花瓣滴上香精的池子里好好洗个澡,再拔个火罐修个脚——话说,你们这儿有牛奶吗?”
余白初抿着嘴深吸口气“有。”
虚墨打了个响指“把两斤牛奶加热里面再打两个鸡蛋送过来——我洗澡时要喝,至于晚餐,随意点不讲究,普通的烤肉就行。”
——3——
打开东院大门时,仆人眼中有着明显的忌惮,纵使是乔安也没踏步进去,只是在门口跟虚墨介绍。
院内的霉味让伏灵师也暂止步,她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暂没必要去细究,一会儿还要洗漱用膳,如果看到里面有什么恶心的东西,会影响她接下来的胃口与心态。
“五十年前将军府刚刚在建,那是物资紧缺的战争时期。所以东院成了第一个完成的建筑。”
“我看见院中有一棵大槐树。”她犯难地说“为什么要种这么个阴气明显的东西,槐字拆分,竖心旁加个鬼,寓意如此明显。”
“槐树是木字旁,你说的那个字是愧。东院起了没多久将军大人就亲手栽了这棵树,如今五十年过去已变得这般茂密,至于阴气,那多是迷信成分。槐树观赏性和药用性有目共睹,如果闹鬼和槐树有关,那么森林之中早就有地狱大军了。不要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伏灵师。”
“我当然知道没这么简单。”她略显不满,被外行教育实属是种侮辱。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这棵槐树是五十年前种下的,而脏东西是三十年前出现的,时间也有区别。”
“看来这是条重要线索。”她漫不经心地说“东院建筑里发生过什么往事?”
“那可就多了去了,实在是没法说清。”
“挑重要的,比如第一个看见鬼的人是谁?”
乔安哭笑不得“你还能记得自己十年前的今天吃的什么晚餐吗?”
“碳烤蟹肉与龙虾。”她脱口胡说简直抬杠,因为她讨厌用反问作为回答“真的一点映像都没有?第一个看到鬼的人应该映像深刻吧。”
“我只知道最后一个搬出东院的是几个月前去世的夫人,第一个见到鬼的应该是将军自己,但真相究竟如何已无从得知。”
“将军没有任何文献遗留吗?”
乔安板起脸“那是国家机密,别说是你,即使是余白初大人也无权翻阅,那是触犯国法的事,这你就别多想了。”
虚墨双手环抱,像是嫌冷“我来分析一下,第一点,现在东院闹鬼。”
“第二点,这是三十年前的旧事。”
“第三点,最主要的当事人几天前已经下葬去世。”
“第四点,作为最年长者,你也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
“第五点,将军的文献触发国法也不能观看。”
乔安没有反驳。
虚墨半笑不笑“综合来说,你们对闹鬼缘由的信息完全不知道,我得脑子空白着过去和怨鬼面对面,是吧?”
“你就说自己能不能胜任吧。”老管家背过身子“如果自知能力有限也可直接提出,将军府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委托我可以接”她扫了眼东院规模【这么大的房子荒废三十年不心疼,阔气~】“但——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