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粗鄙之见，禁魔术本身就不合理。
断除宿主体内与生俱来的魔力之源相当危险，就好比砍掉畸形孩童的第三只手，很大概率会引起主体的死亡。
魔力之源处于宿主元神空间内，也就是灵魂内部。只要魔力之源存在，元神空间就无法被他人侵蚀。
至于凡人没有魔力之源该怎么办？
没有魔力之源，自然也就没有可进入的元神空间。
至于活体献祭，目前还没有任何文献表明的确有这么一流程，自古以来也未有人对此做过实验，具体如何辨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禁忌笔谈》作者不详
世界上没有天生邪恶的种族，缺乏团结、爱、勇气的物种早在世界之初就被自然法则所灭绝。
——盘唐·长安学府校训。
近猪者吃，近魔者黑，近南方者钱少，近武国者挨揍。
秘密都在脑子里，没了脑袋就没了秘密。
秘密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
——叶国谚语三则。
——1——
她第三次跟灵竹强调禁魔术的致死率很高。
“这是对于我而言的。”灵竹不带情绪地说“我已经参透了太多，这场仪式我也梦了太久，我一直在思考生与死的界限，而这事就是界限本事。就让我们一起揭示接下来的这段命运。”
“所以这就是你把选址放得如此靠近…那个墓地的原因？”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不远处那些土包，上次听灵竹讲诉过往经历仿佛还是昨日。
这片风景绝佳之处搭建了两座精美实用的祭坛。
祭坛风格古老，圆形基座上按着规律竖立六根圆柱，基座的中心又突出了一个正方形凹槽，凹槽四个方位标着古文字四大方位。
这东西是灵竹于顷刻间用魔法创造，建筑的装饰细节说明了她对‘天圆地方’‘阴阳五行’有过系统研究，也表明她对这个仪式准备充沛。
对于虚墨来说，禁魔术更加一窍不通，她只是对进入元神空间有过了解。
但她也从没进过元神空间，这作为初次体验，还真有些小兴奋。
按书上来说，进入他人元神空间需要主客两体情绪持平，这样才能完成心灵对接，时间一般需要两柱香。
进入空间后，主体会以上帝视角观察操控元神空间，而客体则以个人视角在空间内活动。
与此同时，对于外人来说，进入元神空间后，这两人就会进入一种类似昏迷的状态。
除非离开空间，否则主客两者都对自己的现实身体没有控制能力。
为了防止此刻山下除匪队这时候上山破坏计划，灵竹吩咐手下巡查山区，反复确定不会有敌后才准备仪式。
并且为了以防万一，她特地安排石卫寸步不离坚守此地，毕竟昏迷状态下，一只野猫也很危险。
虚墨起先还对这个仪式有些忌惮，但在众人都为此充分忙碌准备，并且自身也对这仪式期待的情绪之下，她终究还是同意了这个请求。
毕竟还真没几个同行做过这个仪式，就连师傅都未曾提起，一想到会有以后吹嘘的资本，她更加乐意。
正午时刻，太阳最烈，从清晨忙到现在终于准备就绪。
虚墨和灵竹按照要求盘坐在各自祭坛中心，石卫为首五名最老练的战士守护四周，其余人则在更远处提防外人出现。
古文泉也在仪式现场，估计灵竹误以为他和虚墨关系好，允许他也观看整个过程。
虚墨灵竹二人最后相互信任地看了一眼，颔首致敬，闭上了眼，调整姿态，进入冥想。
两名战士分别将井水注入两边祭坛的纹理渠道中，水流由高向低，很快，两边祭坛的水流于于中心八卦图中汇合。
随着计时香烛燃至过半，二人冥想时微皱的眉疏散，那祭坛纹理中的水流柔和地发出了浅蓝的魔法光泽，让围观众人惊叹。
虚墨眼前的世界也逐渐明朗，随着身体的放松，她感觉浑身变轻，躯壳脱离。
紧接着，白昼退散，一个崭新的、前所未见的世界，近显眼前。
——2——
没有太阳，天空却出奇的明亮，螺旋状的巨云在顶部缓慢运动，大地上有序地生长出一棵棵参天树木。
当浸着草香的软风拂过她的鼻尖时，她在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灵竹的元神空间。
这是一处四周被山峦包裹着的荒原，没有任何动物的痕迹，安静地让她有些耳鸣。
她踏出第一步，温暖土地上的青草比最昂贵的毯子还要舒适，空气中仿佛有着一股子甜味。
耳畔传来无形之声“我在看着你，虚墨。”
是灵竹。
她看了下四周，未见人影，生硬地自语“这是你的元神空间。“
“当然。”
“景色很好。”
那优雅的笑声过后，她温柔道“但现在不是欣赏景色的时候，你还记得来此的目的吧。”
“斩断你的魔力之源。”虚墨迷惑地看着四周“可这到底该怎么做，我从没参与过禁魔仪式。“
“我知道。你眼下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心灵的投影，接下来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你一定可以。”
“你的心境真是惬意，原始奔放且优美，让我感觉总在什么地方见过。”
“哎，在遭遇了那么多之后，难免会沉淀下来，你的元神空间会是什么样呢？”
“我的？”她随意走了两步“哈哈，估计满是铜臭味吧，或者都是鬼怪的尸骨？——话说回来，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
“魔力之源会在元神空间内根据情况化身为某个生物，只要找到并将其击杀就行。等等——“她沉默了十息”我好像，感受到了它的呼吸。”
“是吗，我为什么什么都感受不到。”她挠头茫然“而且我该怎么打败它？不会是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吧。”
“你能带进来的只有战斗技巧和法术学识——在我的元神空间内，你的法力无穷无尽，符文咒术可以尽情释放。战斗不会那么轻松，也并不难，做好准备。”又是十息停顿“转向身后，看到那片森林了么？”
“看到了。”
“向那边走去，慢慢地、不要惊动那里的存在——对，就是这样，慢慢地前进，最好连石头也不要踩动。”
“有这么夸张吗？”那片树林尚有距离，不过这毕竟是她的世界，还是遵听主人的要求“我连那头怪物的样子都没见到。”
“我已经感受到了，它有着灵敏的感官和危险的利爪獠牙，不过此刻正在休眠，在不打扰它的情况下给予奇袭会事半功倍，相信我说的话。”
“这是你的空间，我当然相信你的。”虚墨有些无语。
“那就多些耐心吧，慢慢地靠近那边，这过程枯燥无味，但坚持是绝对有回报的。”
一步步地，漫长行程终到尽头。
她缓步进入森林，果真，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身影匍匐在密林之中。
那是一头野兽，从轮廓上来判断，体长至少十米，大的像一座小山丘。
为了避免吵醒它，虚墨连话都不敢讲，她只想好好看清这头野兽究竟是个什么。
走到能感知到它呼吸频率的距离后，虚墨惊奇地发现这是一头硕大的虎，它卷缩着身子闭着眼，时不时用满是倒刺的舌头舔舐嘴唇。
虎嘴上颚巨大的獠牙外露，这不免让她有些亲切。
“剑齿虎？”她小声叹息。
“你的妖相也是一只剑齿虎。”灵竹语气恍然“主体魔源的形象会随着客体而发生改变，你眼前的世界并不真实，魔源的形象也是你的想象。”
“是这样啊。”她学识增长“禁魔术词条好像没说到这点。”
“那你可以回去后给它多增加一些详细内容，虚墨，我就知道你会成为伟大的伏灵师。”
“这个经历的确值得回忆。”她不知为何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把手轻轻放在了虎头上，好在这头猛兽睡地很安逸，丝毫没醒。
她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刚才行为的可怕，便连忙缩手，猛虎闭着眼打了个哈欠，动静很大地翻了个身。
这家伙睡相挺差，哈喇子直流。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做？”她左右为难，如果目标是击杀这种巨兽的话，没有工具的确麻烦。
“这场战斗比我所想象的要简单太多，没想到是一只沉睡的猛虎，它如果醒来会爆发出难以抵抗的力量——谢天谢地，它现在睡着了，这在元神空间中实属罕见，虚墨，你总是会带来奇迹，我开始舍不得你了。”
听起来，最后一段话像是告别“书上说禁魔术是很大概率会死的，你确定要这样吗？”
“但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她低沉地说“你也明白这一点，不必悲伤，虚墨——平静地完成这场仪式吧。”一根长矛缓缓地显现在了虚墨地手中。
“把这把利剑插入猛兽的心脏，无痛地终结它的生命，斩断这个心魔。”
这把矛长达两米，锐利趁手。
她知道这种野兽心脏的位置，只要捅进去就行。
“我——没有悲伤。”她把长矛的头对准猛虎胸部“只是，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从他人角度来看也许是对的，但于你的立场来说…我从没见过有这种奉献精神的人。”
“你也没见过有我这种能力的人，很多事情总归是要有第一次的，就好比禁魔术。”
她没有多想，在灵竹要再次说话前干净利落地把长矛捅了进去。
——2——
一头猛兽突然被刺会有什么反应？
即使是心脏，那也会有本能性的短暂挣扎，它会咆哮、挠抓、翻滚，虚墨在此之前已做好准备。
然而这些预感统统没有发生。
连血都没有流。
甚至，剑齿虎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而是连同那把捅进去的长矛一起开始化为粉尘，随风飘散，宛若被火焰吞噬的纸钱，一切都是虚像。
这就结束了？
整个过程轻松短暂，根本谈不上战斗。
她看着猛虎的躯体不断消失，缓步后退，欣赏着那多彩粉尘被天空的漩涡卷集。
良久无音，直至所有一切都再归为静止后，她才回想起要点“灵竹？”
她惊异地高喊“这就结束了？你还在吗？你还活着吗？”
“灵竹？”
没有回应。
【那我该怎么出去？】
【我还在元神空间内，是不是就说明她没死？】
【亦或者，这头简单的猛虎根本就不是魔力之源，有其他存在？毕竟毫无战斗体验。】
就在她左思右想颇为不解时，眼前的景象为妙地发生了变化，她发现自身脱离控制，视线陡然转变，宛若自天空俯视这片虚幻的土地。
而那个女子——灵竹，正站在方才猛虎消失的土地之中，朝她露出欣慰的微笑。
“伏灵师，感谢你的帮助。”这话她刚说出口，无数密密麻麻的触须从这世界的四周包裹生长，大地正在被一种黑暗力量蚕食。
她无法控制身体，但能感觉到，灵魂仿佛正在被无数只蚂蚁撕咬啃食。
虚墨努力思考了半响才隐隐约约地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视角说明，此地的元神空间根本不是灵竹的。
而是——她自己的。
那么那头剑齿虎巨兽，也是她自己的…
她不敢继续思考。
“你在做什么？这是——我的——元神？”
“你比我预料的要聪明点，在没有提醒的情况下竟然猜到了，但已经晚了。”她骄傲地挥手，似在指挥一支乐队“欣赏你心灵肉体同时被吞噬的美妙景象，化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步入永恒吧。”她有些伤感地说，眼眶中闪烁着泪水“这——太美了。”
她想要挣扎，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控制任何，甚至闭眼都不行，只能目睹这个虚幻的世界被无数触手步步蚕食“灵竹你到底在做什么！？”她惊恐地叫道。
“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安心去死的妖怪才是好的妖怪。”她亲切地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禁魔术，魔力之源也无法被革除，我刚才运用了一点小技巧就骗过了你的耳目，让你真的以为是在我的元神内完成仪式，殊不知，是你自己毁掉了自己的——那头漂亮的野兽我该怎么称呼呢？不如叫它——‘心魔’。只要有心魔存在，他人便无法伤你元神世界半分，但他现在没了，我便可大方地实行自己的计划。哦对了，那头野兽没死，是会自己复活的，如我所说，魔力之源是不可能革除的，只不过那需要时间，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了——真可惜。”
“你——”她感觉心灵压力正在指数性上升“你到底——想要什么？”
同时她也暗自思索能否有什么挽救办法。
但怎么都找不到。
“作为神灵在凡间的化身，我的力量有着缺陷。”她遗憾地说“空有主宰宇宙的力量，却没有相之媲美的肉体实在是不可理喻。刀在我身上也会留下永久的疤痕，流血过多我也会死，这就是天大的笑话——而你们妖不同，你们强大自愈能力和我的能力相结合将会化为永生，不死不灭的传说将会真正地展示在恶心的世界里。虚墨，笑吧，你应该开心才对，灵肉被我所吸收采用可不是每个妖怪都有的殊荣，你这种有着丑陋獠牙的怪胎余生中难免会遇到各种不体面的死法，而我的这个，可谓能称得上足以吹嘘的荣耀。”
她在尝试抵抗心灵的腐蚀，但疲惫和痛楚正在成倍加剧。
看着蚕食艰难的漆黑触须，灵竹苦笑一番“你的挣扎完全是徒劳，没了心魔，你的元神比杀死一个凡人还要容易，而且进入了这里，你就无法脱离，你不可能夺回你的肉体。虚墨，你应该微笑，坦然地面对死亡是每个生命最伟大的终点，当这一切完成后，我会真诚地祈祷，祝愿你在地府投个好胎。”
【原来这是我的元神空间…居住在自然深林中，沉睡的猛虎…】
【我真傻，我早该猜到…】
她的意识正在迅速模糊，大地天空中腐蚀的黑色触须不断加剧，肉眼可见，那最后一块绿草之地也将会化为漆黑。
“没有煞阵，没有禁魔术，我只是想安逸地让你参与这个仪式——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在杀了那么多人后，我终于找到了不死不灭的奥义。”
“所以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她癫狂地大笑道“当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我会在那片墓地里为你刻下丰碑~亲爱的。”
“你这个疯子…”
“我，是，神。”她阴暗地笑道“我会有无数虔诚的追随者，这片大地上将到处都会是我的祠堂。你真傻，真的会相信‘心魔’的谎话。”
就在最后一片绿地快被彻底腐蚀之时，灵竹突然僵硬在原地，浑身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她身子支撑不住，猛然跪在地上，捂住腹部，眼神疑惑。
而后是惊恐。
黑色触须的腐蚀在顷刻间退了回去，虚墨感觉浑身冰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什么看不见了。
——3——
“你们这样做会下地狱的！到底在干什么！”
耳畔迷糊地传来某人咆哮
“狗日的，她只是——她流血了——她——她——靠靠靠——”
“虚墨？”
“虚墨你醒了？”
“那她岂不是也要醒了？”
“虚墨？”
“虚墨你快醒醒！出事了出大事了！这帮混蛋他们——不干人事！”
她的视野缓慢恢复，真实的天空和熟悉的面庞。
古文泉见伏灵师睁开眼，停止了摇晃她身体。
虚墨头痛欲裂，她浑身无力，握了握手，是久违的知觉。
她思绪并不迟缓，赶忙用尽力气扶着身子看向对面的祭坛。
她疲劳地连双眼都没法完全张开，只能透过一条缝察觉那边发生了什么。
一片猩红。
石卫和其他战士慌乱地围在灵竹的身边。
灵竹肚子上插入了一把刀，很显然是她自己的战士所为。
石卫颤抖地将刀拔了出来，血飙地很远，连虚墨都能闻到那股温热的味道。
灵竹痛苦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肚子上的巨大伤口，颤抖地抬起满是鲜血地手，瞪大双眼看向虚墨。
“她醒了！她抬手了！她要杀我们！“一位战士尖叫道。
石卫毫不犹豫，利索地用刀两下砍掉灵竹的胳膊。
速度之快让她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张着血口，扭动光秃的膀子，颤抖着抬头看着石卫。
灵竹很想说话，但喉咙里的血呛得她很痛苦，实在发不出声。
“对不起了寨主，是十万赏金，兄弟们等这一刻很久了——想过正常日子了——“说着，石卫抬起刀对着她脖子劈去。
哗擦一声——
咕噜噜~
灵竹的脑袋在血泊沿着祭坛渠道如球一般翻滚，落在在虚墨的不远处。
她的意识短暂停留，漂亮的嘴唇张张合合，视线最终锁在了虚墨的脸上。
“恶魔！”古文泉浑身发抖，揪心地看着灵竹的脑袋，脸色就像是被吓哭的小孩“你们就是一群恶魔！虚墨——他们杀了她——只是为了钱就杀了她！”
那具丰满的躯体保持盘坐姿态，只是无头，腹部肠子裸露。
这场面让古文泉一阵呕吐。
“是的。”她神情恍惚地看着灵竹的脑袋，好长时间都没缓过神来“是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