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命”。
当然,我的孩子第一次拿起筷子,是我要教的。
我是想让他知道,筷子只是一种工具,绝不是陶罐或别的什么。
从筷子的这头延望到那头,是件审视人从生到死的过程。
谁没见过人死后,就是用两根像筷子一样的木棒夹着。
一摇一晃地在土地的上方,画了一道不算圆的圈。
最后还得极不情愿地送进土地的嘴里,去消化。
人间万物,都是这样你送来,我送去,又再送回来。
孩子还小,不懂这些死与活之类的东西。
所以,我替孩子写的日记,都是充满了美好和希望。
我们母子俩都在为生活的一切而抛撒浑身解数,以求世间快乐、幸福、吉祥、平安早日到来。
不再让我们老是为雨天的屋漏而熬更守夜,不再为兜里只剩下一毛钱而苦等亲人早日归来。
我本不想让孩子穿上鞋子在路上行步或画弧,而世俗还是让他第一次穿上鞋子。
红的、黑的都有。
我知道,这些鞋子将永远地让孩子与母亲隔上一道小小的,却又是靠不近母亲的距离。
直到他慢慢地与活人母亲疏远,又一直活着触不到大地母亲。
这本身就是人活着的一出巨大悲剧,或者说是骨肉分离。
我不能说,离开母亲是一件痛苦的事,但至少是孤单。
如果孩子一直赤着脚,走完他的生命历程,该多好啊!
无论他第一次替我拿东西,还是第一次去店里买糖果。
赤着脚,踩着母亲的身体走来走去,才会感受到人间温暖。
我给了我孩子一间二平方米的小屋,也许只有一点五平方米。
我的孩子,第一次进这间屋的时候像木偶一样站着。
也许他知道自己将会在这儿度过没有死亡的光阴,这儿看不到种子、泥巴和粪便之类的东西。
这儿更看不到桌子、凳子、床和衣物之类的东西。
这儿只有一地的白纸、白粉笔。
余下的,便是白色的墙了。
孩子只需在这儿随心所欲地胡写、胡画、胡扯。
直到我回家为他开门,我这样做,是更好地找出时间去奋斗,赶上孩子的七岁。
七岁是孩子,是入小学的年月,是她开始读书的第一天。
在屋里所学所画的,都是旁门左道,都是假的。
惟有一点实在的东西,那就是我教会了孩子写会不少的字。
这些字,足以让他在七岁那天,能接着我交出的日记自己去写。
到了这天的我,也许老了,头发白了,脸也黄了。
我决定把这本日记,送给孩子作为他七岁的生日礼物。
送给他这些年来的每天一诗和无数的苦难与甜蜜。
送给他生命历程里,最重要的一块里程碑。
让他知道,这是母亲培养他的惟一手段。
让她知道,以后的日子,得靠自己去抒写。
抒写自己,没有过任何灾难的每一天。
我纵横交错地写完,写到了一个人的第一次死亡的时间、地点、人物和原因。
我不承认关牧山已死,我只能这样假设他才出生,活着。
可我又不得不为关牧山而长久激动,生之欲望,让人难以控制一个冰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