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的府邸位于城东最繁华的地带,红砖绿瓦,占地广大,明眼人一看就是高官的府邸。
宅邸内部不如外表那么光鲜,房屋略显破旧。虽然已经到了春天,枯萎的树木和花草却没能给这硕大的庭院带来一丝生机。
院中此时正站立着一个女人,她已经盯着院门许久,洁白的脸颊和紧蹙的俏眉上透着难以言状的担忧和焦急。
似乎等了很久,她开始在枯萎的莲花池旁来回踱步。池水倒映着明媚的蓝天,一眼望去,是说不出的清澈。
又过了许久,院子被夕阳照红。
院门被轻轻打开,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的白衣上零落着斑斑血迹,在夕阳的照耀下,纯白的纸扇和如冠玉般的面容也显得有些许可怕。
“陆谦大人,可有我家相公的消息了吗?”
那女人就是本应在大火中丧生的林冲的妻子——张贞娘。
而在她眼前的男子正是刚刚猎杀林冲不成归来的陆谦。
“他被开封府带走了。”
“为什么会这样?”
“涉嫌谋杀太尉的儿子和被怀疑刺杀太尉,林大哥这一次应该在劫难逃了吧。”
听到这个消息的张贞娘恍如晴天霹雳。
昨夜家中不知为何起了大火,本应该是必死的,但是陆谦却救了自己,后来被烟呛昏,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未曾想陆谦一回来便带来了这样的一个噩耗。
张贞娘受不住打击瘫坐在地上。
陆谦没有管她,只是转过身呆呆的望着耸立在院中的三层小楼。
曾经那里也曾高朋满座,自己的父亲在里面接待过一位又一位了不起的官员。
后来却因为支持王安石大人变法,最后在政治上一败涂地。
后来这座小楼便没再接纳过什么宾客,除了那个把自己视为兄弟男人——林冲,说起来不过是同乡罢了。
“陆大人……”
“嗯?”
听到了张贞娘的呼唤,陆谦缓缓的转过身去,一张如孩童一般天真无邪的美丽脸庞映入了眼帘。
“请您杀了我吧!让我随相公一同去了吧。”
陆谦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说什么?”
“黄泉路上太寂寞了,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张贞娘微微一笑,整个庭院,似乎都被这一笑,重新赋予了生机。
陆谦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脸上透着说不出的苦涩。
如果我早些死……
就应该不会遇见相公了吧。
如果不遇见相公……
就不会有今天了吧。
张贞娘自顾自的喃喃自语着,她抚摸着结婚时林冲送给她的金簪,往事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陆谦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她凄凉的面容。
“如果那天,你只遇见我一个人该多好。”
五年前,陆谦在大相国寺遇见了一个边走边哭的女孩,但是上前安慰的人,却是同行的林冲。
陆谦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便是倒地的声音。
一阵寒意瞬间布满了陆谦全身,他回过头去,金簪紧握在佳人的手中,鲜血绽放在佳人的胸口。
“贞娘……”
纸扇轻摇,有意无意的遮挡着佳人苍白的面容。
特别是佳人的眼睛,往日的清澈不见,此时正空洞洞的看着自己。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
这样说着,陆谦转过身上了楼。
身后佳人的鲜血或是渗入泥土,或是流入莲花池,本来没有生机的庭院似乎又多了几分生机。
仿佛被零落的花朵掩埋一样,张贞娘就这样躺在血泊之中。
金簪折射着落日的余晖,仿佛灼目的花朵。
至此,那个人群中便走边哭的女孩不再属于任何人。
与此同时,林冲从噩梦中惊醒。
梦中,张贞娘一身鲜血,来同自己告别。
从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会变的这么复杂。
林冲横卧在干草上,月光偷偷从天窗溜了进来,让这间大名鼎鼎的开封府牢房多了几分凄凉。
牢房十分安静,哪怕一丁点响声都会打破这份安静。
更何况是连续不断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黑暗中亮了一盏油灯,伴随着脚步声的临近,那盏象征光明的油灯也在逐渐靠近。
“还没睡呀,林教头。”
林冲听出了来者的声音,是裴宣来了。
“睡了一会,不过被血海深仇叫醒了。”
“是吗?真是可怜呀。”
说话间,裴宣已经到了牢门前,他慢慢放下油灯,摸出钥匙打开了牢门,然后轻轻地走了进来。
“你来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来陪你住两天。”
裴宣把油灯端了进来,然后关上了牢门。
林冲靠着墙边盘腿而坐,失血过多让他现在十分虚弱。
裴宣来到林冲身边,随身带来的油灯为这间小小的牢房带来了异样的温暖。
平时,贞娘也这样为我掌灯的吧。
林冲望着灯火陷入了沉思,裴宣则为自己铺好了干草,似乎真的准备今晚就睡在这冰凉凉的牢房里。
“不出意外,三日后你将会被发配沧州府,而我则会去沙门岛。”
“哦?为何还连累了你?”
“我的罪名是‘越权’,毕竟我不是捕快,本来就是没有资格亲自逮捕你的。”
裴宣很是舒适的躺在干草上,天生严肃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不仅我,昨晚同你喝酒的那个和尚,以及你的徒弟曹正和同在酒馆喝酒的侯健与杨林都受到了牵连。”
“为什么?他们都是无罪的良民!”
林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身上的伤口崩开,鲜血不断的渗出,月光下,“豹子头”又化作了狰狞的野兽。
“大和尚的罪名是‘盗窃’,他被怀疑是盗窃紫金八宝夜光壶的强盗,因为看守宝库的将领曾与强盗交过手,那强盗也是个面目凶恶的和尚;而你和曹正、侯健他们则是帮凶。”
“我是盗贼的帮凶?”
林冲感到十分诧异,数日前,大宋的皇帝的至宝——紫金八宝夜光壶被盗,而自己竟然会被污蔑盗贼的帮凶!
“当然只是污蔑罢了,开封府不会无故冤枉你的;但是污蔑你的人是当朝太尉,这就有些不同了。”
“高俅?为什么?因为他怀疑我杀了他的义子?”
“别犯犯蠢了林教头。”
裴宣坐了起来,月光把他的脸照的煞白,却又是说不出的严肃。
“朝野上下早就怀疑盗窃的事是出了内贼,你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不过还好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高俅那个家伙一直在威胁府尹大人尽早定案。”
“尽早定案……那为什么不是死刑?”
林冲充满了疑惑,而裴宣只是微微一笑,这次笑的自然许多:“因为你真正能落实的罪名只有私闯白虎节堂,其他的罪名都因证据不足而不成立。这里毕竟是包拯大人呆过的开封府衙门呀!”
话语中充斥着自豪,包拯,那个被称为“青天”的大人一直是裴宣的榜样。
“虽然迫于压力,我也受到了惩罚,但是我已经放风让侯健他们连夜出城,毕竟对他们的抓捕明天才进行。”
听到这里,林冲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
“与我同事的孙定孙孔目与我相交甚好,他一定会尽力为我二人周旋的,教头且放宽心吧。
说完,裴宣又缓缓的躺下闭上了眼睛,似乎准备就这样安然的睡去。
而林冲,则呆呆的望着洒在地上的月光,他还有太多的疑惑没有解开……
林冲在牢中与裴宣又说了许多话,夜太冰冷,太漫长,注定难眠。
二人一致认为凶手可能是陆谦,高俅可能也有份参与,但可能只是想让林冲当“紫金八宝夜光壶失窃案”的替罪羊。
而不论凶手是谁,只要林冲不死,就一定还会下手。
那么等他下一次下手,所有的真相都将被揭开!
“我不知自己期待凶手是你,还是是期待凶手不是你,陆谦”林冲这样想着。
他实在不能明白陆谦为什么要害他,因为在他的认知中,陆谦是他少有的可以把酒言欢的朋友、兄弟、知己……
而且贞娘也和他那么聊得来……
实在不像是会害自己的人,但是那日动手时,林冲明确的感受到陆谦对他起了杀心。
特别是陆谦最后留下的话,也是那么耐人寻味。
“无论如何,抓住一线生机吧‘豹子头’林冲。”
裴宣突然对林冲说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真相终会浮出水面;找出真相,然后沿着自己的路继续走下去吧!”
“英雄吗?自己的路吗?”
林冲有些不知所以然,裴宣的话说的实在奇怪。
月光下,林冲面容冷峻,身上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也少了几分。
而裴宣,似乎从踏入牢房那一刻便卸下了许多负担;虽然面瘫的脸上很少有什么表情,但此时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冰冷的牢房里,因为关押着两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此刻充满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