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卿九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了从前的事。
卿九同卿歌在一个小门派长大,她们两个人是孤儿,被心善的掌门收养,作为弟子。她们二人是姐妹,卿歌比卿九大两岁,因从小流浪,见多了人情冷暖,卿歌处处护着卿九,二人相依为命。二人小时候吃苦多,在门派中刻苦练功,虽然只是个小门派,但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也打下了不错的基本功。二人为了减缓练功时的枯燥疲惫,又和师兄师姐习得乐器、书法,二人天赋很好,又不缺努力,因此学什么都有模有样的。
卿九十四岁时,门派衰落,掌门故去,门派内明争暗斗,为了点微小的利益撕破了脸。卿歌同卿九给掌门守了三日的灵柩,便偷偷逃出,每逢掌门祭日,二人便向当初门派处进行祭拜。
那时候卿歌十六岁,正是绽放出美的最好年纪。卿歌气质冷淡清丽,美的是不可方物,一双眼冷冰冰的,在正是青葱的年纪显得不相符。卿九十四岁,随了姐姐的一些性子,初见时都觉得冷淡,但也有自己的活泼与天真,不同于姐姐只见到卿九眼中才会有光,卿九眼睛像是会说话,颇为灵动。
因二人长相出挑,总有些浪荡之徒来打扰,卿九与卿歌都有武功傍身,从他们那里拿些银两,在替他人抄书,偶尔进戏园子弹奏,倒也过的不特别窘迫。
二人名声渐渐传出,说是有姐妹二人,资质上佳,容貌绝伦,善诗书,通音律,一时间名声大噪。
一天,伏羲盟派人来收二人为徒。伏羲盟在江湖上是是数一数二的,姐妹二人确认来人身份属实后,便同他们去了。那时候卿九十五岁,卿歌17岁。
在伏羲盟,二人有了更多的学习机会,不管是音律、诗书还是武功,均有大家指教,二人进步神速,在伏羲盟这种群英荟萃之地也颇有盛名。
在卿歌的一生中,没有哪一天是特别值得纪念的。但在卿九二十岁以前,十五岁对她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因为在那一天她遇见了容与。
那一天,姐妹二人随侍者进入大堂拜师。在路上,二人被伏羲盟的盛况所震惊,雕梁画栋、白玉琉璃,弟子成百上千,身着白衣,刻苦练功。天朗气清,微风正好,卿歌观察着周围,却有一人直直撞进了她的心里。
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年星目剑眉,身量高挑,神情冷漠,宛如谪中仙。他衣袂飘扬,右手执剑,立于一个方阵之前,教导他人练剑。卿九看着他的服饰,与其他弟子有些不同。侍者见状,解释道,那是容与,他们盟中最有天赋的一名弟子,年纪轻轻便得长老真传,是伏羲七子之一。听了这话,卿九默默记下他的名字——容与,心中更是为他镀上了光,自此情愫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怎的,容与性格冷傲,话语不多,仅对长老们恭敬,却对她们姐妹二人甚为上心。姐妹二人气质、长相均不似寻常物,便引得女弟子对二人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他们没有家世、之前所学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靠着容与对他们的照顾才能静心修炼。三人相伴竟也慢慢成了常事,容与会指导二人修炼、习音律、辨识字画,也凭着自身的位置为姐妹二人开个后门,让她们学得内门弟子才会的功法。这也让卿九对他的心思更加炽热。
那时候,卿九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过去,平静且让人安心。自己和姐姐一直相伴,等在长大些便同容与表明心思。少女爱多想,每个深夜,卿九总是会因为容与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姿态,辗转反侧,想着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难以入眠,还会因为他难得的一个笑高兴很长时间。卿九也同姐姐说这些心事,卿歌眨眨眼认真的听,虽说比较不理解为什么有这些情情爱爱的,但还是非常耐心的听着妹妹这些心事。
直到那一天,三人下山去解决一个盗贼,那个盗贼轻功很好,也是一直没被其他人抓住的原因,奈何遇上了容与,不费多少功夫便解决了。回伏羲盟的路上,三人有说有笑,路过一片树林时,突然从林中窜出近百名黑衣人,一上来便要取三人性命。
容与自是不必说,卿九与卿歌二人在伏羲盟也是数得上名。可那些黑衣人也都是高手,姐妹二人又缺少与高手交手的经验,慢慢落于下风。他们的目标好像是容与,容与承担了大部分压力,对方人数又多,一时间陷入胶着。
黑衣人慢慢倒下,三人身上也带了伤,卿九右肩被刺中,血缓缓向下淌,染红了大片衣衫,脚脖也被飞起的石块击中,移动迟缓,挥剑逐渐迟钝。对方还有不到三十人,可他们三人皆是勉力支撑,没办法逃离。黑衣人见卿九体力不支,便集中人率先对付卿九,只留下几人与卿歌、容与缠斗。
他们攻势愈发猛烈,不一会儿,卿九白衣便被鲜血浸透,她想着今天就算死在这儿,也得让他们逃出去。被这个念头支撑着,卿九不顾疼痛,击杀了四五个个黑衣人。缠斗中,卿九感到后背剑风凛冽,她也不回头,只顾眼前,杀红了眼。
卿歌大喊一声:“小九!”奋力冲出重围,扑到卿九身上,替她挡了这一剑。
剩下的事卿九一直很恍惚。她慢慢回头,看见黑衣人将剑从卿歌心口拔出,鲜血喷溅,与卿九的血融在一起。卿九挥剑,斩下那人的头颅。卿九听见自己和容与凄厉的声音:“姐姐!”“卿歌!”卿九的视线变得血红,她看着卿歌倒下,抱着她想要捂住流出的血,一只手不够就用两只手,可怎么都捂不住。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姐姐,你挺住啊,你别走,你别走啊!”卿歌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不肯松开。容与也像疯了一般,只进攻不防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竟突破极限,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解决了剩下十几个黑衣人。
容与拖着身子走到她们旁边,跪了下来。卿歌看到他来了,伸出手,牢牢地攥住他的衣袖,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死死的盯着容与的眼睛。容与也哭了,他的眼泪向下掉,砸在卿歌满是血污的手上,冲出了几道痕迹。他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她会好好的,她一定会好好的。”听了这话,卿歌像是了了心愿,手砸在地上,慢慢闭上了眼。
残阳如血,印着他们周围愈发惨烈,横尸满地,风穿过树林发出咆哮。卿九紧紧抱着卿歌,手死死抵在心口,那里疼的厉害,像是被人生生割去了一块儿,她想要大喊,却连哭都哭不出声。
后来卿九全都忘了,忘了他们三人如何回到伏羲盟,忘了自己失血晕倒也牢牢抱住卿歌,别人怎么拉都不松手。
那一年,卿九十六岁。自那之后,她就开始替别人遮风挡雨。没有人护着她了。
卿九在梦中苦苦挣扎,猛然醒过来才发现是在做梦,看看窗外,夜还正深。她觉得脸上有些凉,伸手一摸,满脸的泪。
卿九想起了那些时间她们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夜里卿歌给自己揉因练功酸痛的小腿,想起了卿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点心,想到了卿歌时刻为她遮风挡雨,想到了卿歌只有看见她时才会露出的温柔的笑。
卿九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搂住枕头,就像那十几年的每个夜里,卿歌抱着她一样。她想:再也不会有人像卿歌那样爱自己了。
卿九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