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来没有觉得自山上到医馆的路有多长,但现在,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他们二人相互扶持的走着,阴雨霏霏,道路泥泞,伸手不见五指,医馆似乎遥遥无期。靠着卿九夜间视物才勉强安全走下去。
二人总算看到了医馆暖黄的烛光,远远就看见柳老头焦急的在屋檐下等待,孩子们随意找个地方站着或坐着,看着同一个方向,构成了一个望人图。
他们看见二人,不顾大雨冲到二人身边,把几乎脱力的他们带回温暖的房子。
卿九倒在椅子上,双手冷的没有触觉,不停的颤抖。她按着腿,想缓解疼痛。刚刚一直走还能忍,一停下来就像针在不停的扎。
柳老头竟然没管他瘫在一旁的儿子,直接拉着她的手把脉,难得的没说毒舌的话,眉头紧紧皱着。
“你现在能走么?”
“可...可以。”声音冷的发颤。
“已经烧好水了,里面放了药材,快去泡着。”
两个孩子马上过来,小心翼翼的搀扶起她,站了两次没站起来,第三次扶着桌子才晃晃悠悠的往后走。
让孩子来给她脱衣服实在是不合适,她让两个孩子去前面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没,自己一人待在屋子里。
雨下的愈发急促,噼里啪啦打在门窗上,引得一丝颤动。但是在屋子里待着,就好像与外面的风雨绝缘,木桶里的水蒸腾着热气,烛火不时跳跃发出响声,安心且温暖。
卿九脱衣服的时候废了好大力气,身体僵硬,没有知觉。
泡进木桶里的一瞬间,灼人的痛让卿九产生自虐的快感。这些药真的很有用,不一会儿,身上的疼痛就减缓不少。
卿九放松的靠在木桶壁上,闭目假寐,感受热水驱散体内的寒气。
许是今天淋了雨又沐了浴,接触的水太多了。两行泪从眼角划下。她清楚的感受到眼泪从温热变得冰凉又逐渐干涸,脸上紧绷的难受,心里也是。
卿九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醒来时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地上还有几滩积水,呼吸间是雨水和泥土的清新。
有孩子看见她,忙跑过来问:“姐姐你怎么样了啊。”
小脸仰着,很认真的看着她,眼中干净清明,没有一丝杂质。
卿九看着这样一双眼,对自己以前的冷漠怀了罪恶感。
这些孩子干干净净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就一定会对谁好。卿九想起了自己每天一推开门就能看见的带着露水的花,量颇为大的饭,怎么吃都吃不完的饭,还有他们对待自己小心翼翼几乎讨好的态度。眼睛酸涩,连忙眨了眨眼。
她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顶,“我没事儿了,谢谢。”
那孩子受宠若惊,脸蛋红扑扑的,“我...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有,你坐那里吧,快该吃饭了。”一溜小跑,还回头看了自己好几眼。
卿九伸手摸到了自己上扬的嘴角,才发现自己在笑。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笑过了,甚至可以说好几个月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了。
走到前面,还是老样子,不过柳斯脸上被擦伤了一处,敷上了黑色的草药泥,左脚也搭在凳子上,包着纱布。
柳老头果然严厉,都这样了还不让儿子休息一两天,也难怪柳斯年纪轻轻就医术超群。
柳老头看见她,点点头,下巴朝后院扬了扬,卿九知道是让她去休息,转身离去。
身后有一个正在排队的大娘道:“哎!这姑娘什么时候来的,长得可真俊,多大了,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吧,家里情况怎么样啊。”
柳老头不耐烦的盘着核桃,“管你什么事儿啊,你打听人家姑娘干什么?又想说媒啊。”
“哎呦喂!哈哈,柳老大夫,您这话说的,这姑娘这么漂亮,肯定能嫁个好人家,我回头就给她介绍昂,嘿嘿。”
柳斯搭在病人脉上的手无意识的抓紧,耳朵里全是要给卿九说媒那讨厌聒噪声音。直到病人疼的抱怨,恍然回神,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刚刚想起了其他事情,你没事儿吧。”
柳老头难得没用已经敲坏了的蒲扇打他,手里的声响越来越快,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说话。
吃饭的时候,柳老头跟卿九道谢,“我知道你为了就我儿子,又使超过腿上的骨骼肌肉能承受的力了,真是感谢,要不是你,我们老柳家就绝后了,我这把老骨头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日子也难熬。此等大恩,无以为报。我这老头子只能说,只要你在我们这儿待一天,就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以后有什么也事儿尽管提,不管多难都尽量给办好了。行么,姑娘。”
卿九本来救人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就是觉着得把人弄上来,现在突然就被说成了这一大家子的恩人,自觉不配。“当初也是您把我带回来的,也算是因果吧,没什么恩不恩的。”
“哈哈哈。”柳老头粗犷的笑着,“好!这姑娘称我这老头子的心,不墨迹,靠自己!哈哈哈哈。”
卿九低头没说话,她注意到柳斯一直偷偷看她,等她看过去时,又慌张的移开视线。卿九奇怪,低头吃饭。
自从出了皇宫,一路上风餐露宿,胃口变小了,而且吃清淡的都没了味道,只有重口的才能尝出来一点,她一直没和别人说,只把吃饭当成了任务。
柳老头忽然问道:“你家是哪儿的?”
卿九一愣,脱口想说京城,又憋在嘴边。她本来觉得,只要能看见容与就不求什么了,后来又想着自己和楚暮也算得上一家人,可现在......本就是个孤儿,哪儿有什么家啊。说到底,是自己高攀了。
神色几经变换,又恢复平静,“没家,本来还有个姐姐,现在什么都没了。”
“噢。”柳老头识趣的不再说话。
柳斯的心跳的厉害,手紧紧的攥着筷子,他心疼卿九以前的遭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知涵盖了多少心酸与苦楚。
同时,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卿九这样从小漂泊的女孩子,应该很容易眷恋一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