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升起,照的半边天,残红。
浴血的商邑军走在去往洛城的路上,他们披着零垮的装备,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同一条路,另一支军队。
天行军的军旗飒飒飘荡着,随风摇曳的军旗下他们身着银色精甲,气势轩昂。
迥然不同的两支军队,不期而遇。
两军相错,商邑军黯然地低下了头。以至于萧亮从天行军里走出,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商邑军众人稍稍有些迟钝,他们缓缓地将萧亮围上,他们的声音沙哑、哽咽,他们大声喊着:
“萧队!”
“萧队!”
“萧队!”
……
一声声干巴巴的呼喊,喊红了萧亮的眼。
萧亮抬头环视,发现浴过血的商邑军,人数少了大半,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颤颤巍巍的问道∶“许参度呢?”
离的近的一人张了张嘴,啃啃巴巴地说道:“许参度让我们先走…”
“他们断后…”
“没能出来…”
话音未落,他就嚎啕大哭起来,商邑军众人闻声,精神皆崩溃,百余壮汉口中大声喊着“萧队!”,哭作一团。
萧亮喉头一紧,眼泪无声落下,他握了握拳头,扯着喉咙大喊道∶“腌臜北贼,怯懦小辈,不敢正面打,只会搞偷袭,只敢趁老子们打盹的时候来。”萧亮抹了把脸,狂吼道∶“现在老子醒了!”
听着萧亮激昂的声音,商邑军相继昂首,他们看着萧亮,目光如炬,精神一振。
“咱们要打回去!让他们以血还血!”萧亮的声音另人澎湃,就是天行军都受到了萧亮的影响,“该死北贼,要他们有来无回!……”
看着振臂高呼的萧亮,文骢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回过神还有些惶恐,他嘴里不停嘀咕,“不可能。”
正恍惚间,迎面走来一人,“文骢,萧队喊你过去。”
“马上。”文竹替文骢应了声,她拽了拽文骢衣角低声嘱咐,“别表现出来,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好。”
文骢骇然,闭了眼睛努力平复心情。
“放心吧,我明白了。”文骢拍了拍文竹的肩膀,往队伍前走去。
文竹注视着文骢的背影,百感交集,她希望文骢永远单纯,永远都体会不到人心险恶。
只是她很清楚那是奢望。
文骢早晚都会成长,有些事他避不开,她也躲不掉。文竹只能期待那一天晚点到来。
萧亮几人所处的位置相对空旷,这几人里有的是商邑军,有的文骢没见过。
他们围成一团讨论着什么,萧亮脸上没了刚才的激昂,表情严肃,眉头紧锁。
文骢默默走上前,萧亮抬头看了一眼也没招呼,他长吐一口气毅然说道∶“商邑城必须夺回来!”
“要是北军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多,肯定强攻不下来。我也不会让天行军白白送死。”说话这人白巾束发,生的眉清目秀,面容白净,只是嘴角带着一抹邪笑,飘着几根长须,显得滑稽。
萧亮恭敬地对着这人拱了拱手,他环视商邑军每一个人脸,语气格外坚定,“我去夺,你们带着人先回洛城。”
“你打算怎么做?”白面小生愣了愣,他抚着嘴角的胡须,语气平淡。
萧亮埋下头,声音低沉的回道∶“我渡江去商阳城,杀了商阳城的主官。那时候商邑城的北军必然阵脚大乱,一击即溃。你们回洛城,禀告洛王。”
萧亮说的轻描淡写,其中艰险可想而知,众人接连嚷着,“又发疯!”
“这怎么可能能成!”
“就是杀了主官,你也回不来了!”
萧亮一抬手,义烈冲天,“我意以定。”
白面小生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萧亮,有些动容,文骢低头沉思,没有急着出声。
众人还想劝阻萧亮,可想到萧亮平日作风,也都哑言。
安静的间隙,沉默的文骢突然说道∶“我跟你去。”
文骢话落,他们一个个更惊愕。萧亮也看了眼文骢,目光里也有些许诧异,只是不知道这抹诧异是不是故意透露出来的。
“他们刚刚攻占了商邑城,势头正盛!想必他们的重心也在商邑城的守备上。他们想不到我们敢去商阳,商阳的守备必然松懈!”
白面小生轻笑一声,“话不能说的这么绝对,且不论商阳守备如何。你可知商邑城里的北军由谁指挥?你可知商阳还有多少北军?你可想过怎么接近商阳城里的北军主官?”
没等文骢回答,萧亮抢先答道∶“有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此去虽然凶险,但绝非不能做到。”
萧亮的语气有些凛冽,白面小生哑口无言,萧亮转而反问了文骢一句,“不怕吗?”
文骢的视线与萧亮有了短暂的接触,文骢学着萧亮的模样,低声说了一句,“我意以定。”
萧亮拍着文骢的肩膀,满意的笑了。
几人散开,萧亮面对商邑军招呼了几声,见商邑军目光火热的望来,萧亮抿了抿嘴,高声呼道∶“你们刚刚经历恶仗,不易再战,咱们先回洛城休养。”
刚刚已经被调动起情绪的商邑军听到此处,有些浮躁,萧亮伸手虚压了两下,继续说道∶“商邑城肯定要拿回来!而且是洛王殿下亲自带领我们风风光光地杀回商邑!”
文骢和文竹站在一起,听着商邑军众人的高呼,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萧亮的身上。
文竹忧虑地望着文骢的侧脸,终归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人很危险。”
“我知道。”文骢一脸为难之色,“不管怎么说,他也帮了我们。不能让他白白送死。”
文竹叹息一声,有些话,她不能再说。
不多时,萧亮便安抚了商邑军,而后萧亮、文骢还有文竹,义无反顾的往北去了。
对于文竹同往萧亮还有些意外,文骢却觉得平常,因为他十分清楚,文竹的身手与他相比都不遑多让。
……
“想好了吗?”
“什么?”
“很可能回不来了。”
文骢沉默,走在前面的萧亮没有回头,又说道∶“见了刚才那个人了吧?”
文骢仍然没吭声,萧亮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是洛王的幕僚,年纪轻轻就已经拿了门督的牌了。而我混迹了这么久,也只是小小从事。”
“我自知比不上你们这些自幼习武,满腹经纶的大族子弟,但是我不甘心!不争不抢,生无人知,死无人问。且过一生,我不想!”
“商邑军的弟兄们和我一样,还好枢省给了我们出路,但是我们仍然要拼了命的攥取功勋,才能达到和你们一样的高度。”
“商邑失守了,你知道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失去家的孩子只能流浪,没有人会在乎你是不是有梦想,如此浅显的道理文骢是懂的,只是他想听的不是这些,所以萧亮的一番真情流露,虽然感人,他也依旧没有吭声。
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此时的萧亮就像犯错的小孩,不停的在解释。
“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大可不必如此拼命。”萧亮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忧郁而深邃的眼神投向文骢。
文骢面容坚毅,目光不偏不倚微微流露着探询之意,他没有顺着萧亮的话,而是尖锐的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北国要攻打商邑城。”
萧亮一怔,沉默少许,他默默背过了头,“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文骢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去洛城喊援军,为什么让我杀了谷院?”
萧亮声音柔和的回答道∶“我离开商邑之后,谷院不死,你活不了。”
文骢一愣,羞愤嚷道∶“谷院潜伏那么久必然是北军进攻商邑的关键一环!牵一发动全身,动了谷院就是动了整个北军!你让我杀了谷院,就是让商邑军送死!”
“我当时没有想到谷院那么关键。”萧亮背着身,不知道什么表情,只是看他身躯佝偻,想必心情也是沉痛的。
文骢感觉一阵心凉,“这就是你的理由吗?”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萧亮缓缓昂起头,平淡叙道∶“不动谷院只会让他们准备的更加充分。一旦让他们准备完善,使出雷霆手段,商邑军一个也活不了!他们还会切断消息传出的所有通路,然后以商邑城为媒介,源源不断的往桓国输送北军。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稍一停顿,萧亮有些庆幸的加了一句,“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盯上谷院。”
文骢愕然,心思已经动摇,只是还有些不情愿地轻斥了一句,“你不可能不知道动了谷院北军会提前行动!”不等萧亮再辩解,转而继续逼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许参度提前做准备。”
“为了功勋。”萧亮回答的很干脆,说完之后又落寞的加了一句,“当时没想那么多。”
萧亮的坦诚让激愤的文骢很是无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萧亮的做法虽然有失偏驳,却也无错。缓了缓,文骢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个更为尖锐的问题,“你想统领商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