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环绕，莺歌燕舞，佳酿盈杯，馥郁香醇。
对任何男人来说，能出席国宴，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
当然，不包括秦影。
不知道是体质原因，还是本性使然，他对美女从来都提不起兴致，皇城的舞姬都是精挑细选，有专人负责教舞，举手投足均不同凡响，即便是像方翰霖和白清这种熟读圣贤之书的君子儒生，也不禁多看上两眼。
秦影却连最基本的欣赏都没有。
觥筹交错间，他刻意地去记忆在场诸臣的姓名和职位，并从他们的言行中，推测各个人的性情，以免下一次再闹出笑话。只是不少烈酒下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恐怕明日酒醒，也会忘掉大半。
不过，正是因为他认真地研究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才让他又觉察到男人那束隐晦的目光。
在江湖之中闯荡那么久，从一开始接连被欺骗，到后来，把研究对方的心理、进而反加利用，当做一种乐趣。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被圈养在深宅里，有母亲和兄长的看护，懵懂无知的小王爷了。
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人心险恶这个词，因为那是他切身经历过的。
所以，秦影很轻易地便发现了男人隐藏的爱慕，甚至是一丝压抑的欲望——就像他刚到达那有着天堂美誉的苏杭，却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重地狱。
聚洪堂那个人面兽心的镖师，嘴上说着把他当做义子，实则是看上了他这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
他也是天真愚蠢，三言两语就被哄去了那人房中，后面发生的事情可以想象。
若不是陆道察觉事情有异，及时赶来，将他救了出去，等待他的便是更大的羞辱。
一连几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敢见到旁人，但凡门口有任何声响，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
但他不敢写信告诉兄长，因为他怕兄长也像其他人一样嘲笑他没用，亦或是不屑地说一声“真是小题大做”。
陆道把那镖师痛打了一顿，算是给他出口气，不过也仅此而已，因为在陆道的心目中，二公子只不过受了些惊吓，或者被恶心到了。
毕竟男人嘛，就算被怎么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难道还跟女子一样，失了身子，就要寻死觅活不成？
陆道并不知道，那个行同狗彘的镖师，极其无耻地撕扯下少年的外衣，发现了他最污秽的一面。
那镖师哈哈大笑。
“老子阅人无数，一双透视眼，一瞧一个准，老子没看错，你果然是个被割骟的阉人！”
秦影怔愣。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其他男人不太一样。
在王府时，大哥会带武师教他习武。
天气热的时候，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众男子就会大汗淋漓，只有他干干爽爽的，不但没有那种汗水的腥臭味，反而透着一股清新。
武师们还笑话他，说二公子怎么像个小姑娘，浑身香香的，结果被大哥严厉地训斥。
然后，他看到了大哥来不及收敛的，悲痛的表情。
但若仅仅如此，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个矜贵的小王子。
到后来，他和大哥就越来越不像了。
秦夜很早就有喉结，下巴上的皮肤十分粗糙，刚过了十六岁，胡须就争先恐后地冒出头，经常被九千岁扯着玩。
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长过胡子，而当大哥的嗓音变得愈发低沉，他依旧是尖细的少年音。好在他喜欢模仿大哥的声音和说话的口吻，日复一日的偷偷练习，倒也没有引起怀疑。
……
当秦夜的地位逐渐攀升，珵王对于双生子的事情也不像原来那般避由不及了，加上外人已经不能一眼看出他和秦夜的相似，所以即便他时常在外面现身，珵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把他当做庶子般养着。
而随着权力一同而来的，是压力。
秦夜变了很多，变得更加稳重，更加威严，于此同时，言语和笑容也越发稀少了。
一直没变的，是对他很好，可谓是无微不至。
但他却越来越不喜欢外出，也再不会像幼时那般期待着见到大哥。
因为只要两人待在一起，总有人侧目，然后窃窃私语，讨论着他与大哥的差距。
他们以为他听不到。
他们错了，人们都忽略了，其实他的练气等级，跟大哥并没有相差很多。
所以，他才提出了出府历练，一方面真的想报答大哥的照料，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跟兄长赌气较劲儿。
等他真正离开了兄长的庇护，他才发现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并不是他能应付的。
秦影慌乱的摇头，说着，“你误会了，我不是，我不是阉人……”
空有花拳绣腿，从未与人交锋的少年唯一的可取之处，恐怕就是兄长教给他的轻功，但还没等他施展，手腕已经被人牢牢攥住。
秦影只得大声叫喊，祈祷有人来救他。
“什么不是，快说，你是从哪里逃出来的？看你的模样，别是国都大户豢养的玩物？”
那镖师凶神恶煞。
秦影差点失声叫出了兄长的名字，但很快他就牢牢咬紧了下唇。大哥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的脑海中，闪过兄长的身影，那般从容镇定，料事如神，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
他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
那镖师见他不吭气了，还以为自己猜对了，捏住他的下颌，“别给老子装哑巴，要不是你这好看的脸蛋，老子早就去报官了~”
少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因为屈辱，双眼噙满了泪水，可怜兮兮的样子更是激得人兽性大发。
“这样好了，你乖乖让老子操弄，把老子伺候舒服了，就帮你保守秘密。”
镖师扯掉自己的腰带，秦影也终于明白自己和男人究竟是哪里不同。
某处的缺失和不明显的疤痕，在他即将被侵犯的时候，将恨意飙升到了极致。
那一瞬间，他是秦影，也是羲景。
随着他抬手一挥，泛着乌光的武气凝箭，直击镖师的胸口。
同时，少年的眼珠里倒影出一副场景——上古血魔正与一个银发男人签订寄生共存的契约……
镖师光着半个身子，倒在地上大嚎，“你他丫的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老子偏好这一口，谁愿意要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
然后是陆道一脚把门踹开，冲了进来，看到少年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身上包裹着床单。
而镖师已经昏迷了过去。
秦影说是被他推下床，摔晕了。
没过多久，那镖师狗改不了吃屎，又欺辱了另一个少年，正要行那肮腌之事，突然经脉倒逆，血爆而亡，死前受尽了折磨。
那时候，陆道和秦影已经离开了南卢城。
陆道在很久之后才听闻此事，怒骂了一声，畜牲活该！
陆道不会知道，其实那人是中了毒。
……
而如今，秦影第无数次回忆起那段经历，他感觉到的，不是惧怕，不是恐怖，不是厌恶，而是亲切……
没错，就是亲切。
他甚至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诱人堕入深渊的恶魔，若不是兄长将他拉出来，生生世世都理应在地狱熔岩之中翻滚。
尤其是现在。
因为那束垂涎的目光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源自于九天高阶之上的帝王！
当盛满美酒的蟠龙杯再一次举到秦影面前，他已经有七八分的醉意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豫着措辞时，身后一只大手扶住了他微晃的肩头，手指刚刚触碰到的酒盏被人截下。
来人劈手夺过，仰首一口饮尽，随意把杯子丢给下臣。
“世子不必勉强。”
漆黑的瞳，凌厉的眉，看向他时，却是异常的温和。
终于忍不住来帮他挡酒了吗？
秦影的嘴角冰冷地勾起，真是可笑，即便自己容貌再好看，怎么说外表也是男子，能对一个男子产生这种龌龊想法，足以见得此人内心的肮脏不堪。
脑海中隐约形成一个猜想，酒劲渐渐上头，秦影胸似火燎，他突然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动作——迎着那束目光，绽唇一笑。
“多谢陛下。”
不同于秦夜温润有礼的微笑，那是一种介于挑衅和挑逗的笑容！
潋滟的桃花眼，轻轻一挑，便显出了丝丝妩媚，从额头两边散落的几缕长发迎风舞动，隐隐绰绰，似勾似引，惹人遐想，格外迷人。
黑龙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世子不必客气，你若嫌这里吵闹，就从西宫门出去，绕道公主府，然后回珵王府，量他们也不敢阻拦。”
“臣的确不善饮酒，但愿意与陛下喝上一杯～”秦影举杯相邀。
抛却了伪装出来的尊贵持重，他的一举，一敬，优雅从容，自在一股风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