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地府开门,幽冥归阳,称中元鬼节,你当真要在今夜攻打东夷的皇营吗?”
大帐中,珵王一身软甲束身,他眉头紧皱,通明的灯火将他眼角细密的纹路映得清清楚楚。
“父王若觉得不妥,儿臣便推迟今晚的夜袭。”
男子负手望着远处山脉上星星点点的篝火,他身上的猛虎甲胄乃精钢打铸,极厚极硬,几乎算得上刀枪不入,但缺点便是很笨重。
所以秦夜全身上下只穿戴了方便脱卸的两件胸镜和背甲。
“不过,六日之内七场大战,对方的有生力量已被消耗殆尽,但等其援军一到,怕又会陷入胶着,兵贵神速,当乘胜绝杀。身为领兵之帅,我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鬼节而贻误战机,给了敌军喘息的机会。”
秦夜抬首向天,平静的解释道。
珵王迟疑道,“夷族的确连连战败,但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我怕他们留有后招。”
天边薄雾笼罩,月明星稀,正是奇袭的好时机。
然,皓月当于正空,却无繁星为衬,乌云藏于穹盖,吉凶瞬息万变,此天相,对主帅极为不利。
“正因如此,儿臣才请父王坐镇大营,我只带轻骑前去攻打敌营,若我入阵,真假自然分明。若为真,三路包抄,可击而破之。若为假,内外夹击,亦有胜算。”
他已经做了双手的准备。
珵王大惊,“你明知有诈,还要把自己当做诱饵?”
“父王,”男子眉峰一挑,“兵不厌诈。”
他的声音冷酷,对于将自己推入绝境毫无意识。
半晌,珵王叹了口气,“我说过,军中之事皆交由你来定夺,只是……”
“儿臣已经没有选择了,任他是故布疑阵也好,请君入瓮也罢,这一子都必须落下。”
不,应该是说,从他的金龙之体暴露之后,就再也没有选择了,他身边,所谓圣上派来保护他的大内高手,所谓他的副将,每天都在寻找时机让他名正言顺地消失在一片狼烟中。
这是一盘死棋。
但如果他这个棋子不落下去,对弈双方都会困死在棋中。
况且他若犹疑不前,又何谈帮她赢得这盘棋?
“具体的作战方案,儿臣已经传达到每个将领手中,父王只需谨记儿臣所说的那一事。”
那件他说过不止一次的事,原话是这样的,“无论我遇到任何危险,发生任何状况,父王都不要领兵来救,只要您平安,主动权便还在我们手中,何况,如果金龙之魂都无法助儿臣脱困,补救无益。”
男子大步走出辕门,抓过副将手中的披挂,迎风一甩,系在肩头,溯风荡起他的靛衣,背影笔直而坚定。
在上马之前,秦夜突然顿了一顿。
珵王赶紧问道,“夜儿,你你……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秦夜接过钢枪,翻身跃上马背,干脆地掉转驹头。
她是自己的神,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信仰,他应该相信她有足够的能力应对所有的变数,即便是……
他不在了。
随着阴森凄凉的风啸,千军万马如从天而降,蹄铁在地面踩踏出巨大的轰鸣声,震荡得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颤动,东夷士兵从睡梦中惊醒,仓皇失措。
赤金战甲的骏马长嘶,帅旗猎猎作响,男子身先士卒,厮杀在正中,他英勇无匹,似是天神下凡,犹如金刚降世,让人还未应战,心先怯了三分。
而后便是漫天彻地的惨叫呼嚎,血肉浸染,乾坤一片通红,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连草木树影亦显得诡谲。
秦夜拔出滴着鲜血的长剑,他的脚下横七竖八倒着几具鬼面人的尸体,拨开面具,下面是一张张丑陋狰狞的脸,满是污肉,看不清五官,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了一样。
他沉默地回剑入鞘,把目光转回到一望无际的原野。
经过一场激斗,敌我双方的伤亡都空前惨烈,东夷部将更是被全歼,连保护在最核心的皇族都被斩杀大半。
“经此一战,东夷部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搅扰边界百姓了。”他欣慰道。
虽然胜利了,秦夜却没有丝毫喜悦。
一将成万骨枯,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值得高兴炫耀的事情。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问向身边的一个副将。
“子时已过。”
那副将大步向前,回答道。
秦夜点点头,东夷毕竟是小族,保留的后招不出他的意料,这一队精锐的异兵,不过是困兽的最后一搏,已无力回天。
但是,某人的后招可不会那么简单……
“此处不可久留,传我的命令,原地修整半个时辰,立刻班师回营!”
“是!”
那副将传了令,但眼睛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样瞟到世子刚刚斩杀的鬼面人身上,他记得方才好几个面具已经被世子拨开,怎么一转眼又自己戴了回去,而面具后好像亮起了一双双绿色的眼珠,正盯着他看。
他平时不信鬼神,却不由背后发凉,连忙移开视线,一抬头,却发现空中的圆月不知何时已到了面前山脉的山顶之上,变得巨大,而且竟然是通红色的,像是被血液染过一样。
他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更是脊背发毛。
“殿下,您看那是什么?”
红月亮里躺着一个散发赤足的白衣女人,同样被映上了诡异的血色。
人影离他们很遥远,但秦夜一眼就认出来了。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