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的最南端,有一座比邻大海的城市,名叫望海。
那里是海刚毅的出生地,他从少年时代就是个孤独的孩子,喜欢独自一人望着涛涛浪潮。
正是在那段岁月的记忆,为他日后形成独特的兵学体系打下了基础。
“进如浪潮,退如浪潮”,这是浪潮军独有的旗帜,也是海刚毅用兵智慧的体现。
当冲锋的号角响起,海氏的大军将如惊涛拍岸,冲毁、淹没路上一切的阻拦。
顾忘川听说过浪潮军的威名,然而今日一交锋,才知道百闻不如一见。
他的大军装配精良,尽数配备铁甲,但在海氏骑兵的冲击下,像将要决堤的大坝一般摇摇欲坠。
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刀尖上兀自滴着鲜血,他已记不清这是今天杀的第几个逃兵。有慕容闵的联军,也有他的部下。
在海刚毅的铁骑面前,再伟大的勇士也会像懦夫一样地奔逃。
他奋起一刀砍杀了一个突入到面前的骑士,一把叫来身边的传令道:“你速速去主君处搬救兵!”
......
此时,慕容冲的中军帐散发着一股窒息的氛围,慕容冲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不久前,右翼溃败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他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坐在地上,口中不停地问道:“阿闵!阿闵怎么样了!”
然而没有一个逃奔至此的溃兵可以说清楚慕容闵的去向,他急令卫队抽调一批武士前去搜寻慕容闵的下落。
在走回座位的时候,他一不留神,竟跌倒在地上,身旁的军士赶来搀扶,却被他推开喝道:“我还站得住!不要扶我。”
没过多久,帐前的卫士通报,顾忘川差人来见,慕容冲一跃而起,冲出帐外,喝问道:“是不是找到阿闵了?还活着吗?”
一众慕容氏的家将纷纷追了出来。那传令跪着禀报:“回主君,小人不知慕容将军的下落,是顾将军差我前来,请您速派援军,我们要抵不住了!”
“忘川都敌不过嘛!”慕容冲无意识地顿了一步,眼泪已在打转,他轻声叹息道,“如此看来,我弟休矣。”
身旁众将闻言,纷纷请战,其中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尤为热烈。
此人姓牛,名冲,原是楚国人,因倾慕慕容冲的为人,独自翻过神州山岭,不远万里前来投奔。
他舞动起八十二斤的大斧喝道:“我管他海刚毅,河刚毅,小将请为主君报仇,说着便要带大军前去。
众将为他的气势感染,早有几个少壮派上马,也要带兵前去厮杀。
就在这时,慕容冲忽然喝道:“诸位不可盲动!”
虽然刚刚历经“丧弟之痛”,但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尽管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报仇雪恨,可他随即醒悟到其中的蹊跷。
在细细一番思考之后,慕容冲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险些输掉了整场战争,但感谢上苍!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联想至此,慕容冲不禁落下几滴热泪:“如此一来,阿闵,你也没有白死。”
“传令各部,挑选三分之二的旗帜向右翼移动,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说着,他拍了拍牛冲的肩膀道,“将军,海刚毅固然可畏,但我更有一个心腹大患,要您替我除之而后快!”
.......
墨丹率领众将在城头眺望,远远望见迷雾之中,慕容氏的军旗大部向右翼集结。
周围众将发出一声欢呼。
汤忠介笑道:“国君,我们的计策成功了!”
“嗯!”墨丹露出一抹笑容。
“末将即可整顿大军,去取慕容冲那厮的狗头!”汤忠介喝道,海刚毅待他如子,故而他急于出战去减轻老将军的压力。
墨丹笑道:“忠介,寡人与你一起......等一下,你还是先去吧。”
汤忠介一脸疑惑,但当他看到江雅的时候,心里便已了然,于是拱手领命,先走一步。
身边的侍卫知趣地退避一旁,给这对情侣腾出私人空间。
虽然理论上来讲,他们应当寸步不离墨丹,保证他的安全。
但事实上,如果一个人强大到可以杀死墨丹,凭他们几个侍卫,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江雅今天穿着一身戎装,和后世紧贴身材曲线的盔甲不同,那个时候并不存在这种女式盔甲。
江雅穿在身上,显的整个人臃肿肥大,没有一丝美感。但在墨丹看来,倒是别有一番可爱。但他现在没有心情称赞爱人的美貌。
江雅的神色凄然,她这几日消瘦了不少,墨丹看着心疼,走到她的身旁柔声道:“阿雅,你瘦了。”
江雅却不搭他的话茬,只是空洞无力地问道:“你,是要去杀我的哥哥吗?”
墨丹自知不可回避,只得叹息道:“阿雅,国仇家恨,我必须如此。”
江雅倚靠在城墙上,眼泪不可控制地落下。曾经,她是那么英姿飒爽,如今,却像一只走失的小猫般无助。
墨丹无言以对,只好默默替她拭去落下的泪水。
良久,江雅才痴痴道:“燕墨丹,你知道吗?我这几天很恨你。”
“我知道,阿雅,我都知道。”墨丹动情道,“你一直是个倔强的女子,从来不曾哭泣,可是最近几天,为我落下的泪水,已胜过生平的全部。
但我却不能像你爱重我般爱你,你可以为我背叛家族,我却不能为你一人,置吴国社稷于不顾。
因此我这一生,都会亏欠你,我知道,我都知道!”
言及此处,墨丹不禁潸然泪下,这几日,他一直在回避。
但最终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希望江雅这一生都不要受半点委屈,可让她落泪最多的人却恰恰是自己。
墨丹的神色凄然,泪水滚滚落下,就在这个时候,一双香软的唇贴在了他的唇上。
那一刻,墨丹的大脑闪过一阵电流,他木然地看着江雅的发梢拂过自己的脸,修长的睫毛,雪白的面庞。
一吻过后,江雅深深拥入墨丹的怀中,她娇小的身躯紧紧贴着墨丹的胸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那,你就用一生来偿还我吧!”
说完,她拉着墨丹一道走向了军阵。
......
临水城的北门洞开,七千健儿飞驰向慕容冲的中军。
这次由汤忠介打头阵,墨丹和江雅一道率领大军紧随其后。
原本墨丹有意担任先锋,但海刚毅领走前告诫他,个人武勇终究有局限,若是数百人的战斗,他当仁不让。
但到了万人的层面,即便勇猛如他,对战局的影响依旧有限,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墨丹深以为然,才最终答应让汤忠介先行。
毕竟,他如今是千乘之君;毕竟,他的身边多了一位此生亏欠的人。
汤忠介一路疾驰,在距离中军五百米处才遭遇第一支拦截的队伍。他们旗帜杂乱,似乎是从各个军团抽调而成。
看到敌军仓促迎战,汤忠介笑道:“看来慕容冲的首级唾手可得!”
随即抖擞其精神,挥舞起丈八蛇矛,同慕容氏的大军杀作一团。
混战之中,一员偏将与汤忠介交手,两人战不到三合,那人大吃一惊,回马便走,却被汤忠介追上,一枪刺于马下。
另一边他的同伴看到,一声哀嚎,冲上来与汤忠介搏命,竟也被他三合之内刺于马下。
若论汤忠介的武艺,实属平常,但慕容氏的家将有个致命的缺陷,他们缺乏作战的经验,虽然武器优良,也大多师从名师。
但是,过去十年间,吴国最大的敌人是东方的山越国,参加作战的多是东方和南方的豪族。
而位于西陲的慕容氏,除了慕容冲、陈卫之、顾氏兄弟之外,大多数将领都不曾上过战场,这才被打的落花流水。
汤忠介愈战愈勇,竟一连杀死数员偏将。逼的慕容氏大军就地溃逃。
一名将军冲到一同前来的牛冲面前,叫道:“牛兄,快跑吧!燕氏的大军比我们想象的能打!”
牛冲看着落荒而逃的慕容大军,哈哈笑道:“被这种三流的角色打成这个模样,看来慕容家没有俺老牛玩不转啊!”
这话传到了汤忠介的耳朵里,他喝道:“匹夫,可敢与我一战!”
“有何不敢!”
两人随即策马对冲,只听“叮”地一声巨响,汤忠介只感虎口一阵发麻,再一细看,竟生生震裂,流出鲜血。
汤忠介大惊,知道遇到了硬手,相应地,牛冲一交手,就知道汤忠介的武功稀松平常。
他多年来,一直在楚国的军中效力,与入侵楚国的齐军交战多年,也是两国人尽皆知的猛将。
但有意思的是,他作为楚国的猛将,却对齐国抱有好感。
只因列国之中,唯有齐国废除了贵族制度,强调众民平等,大力发展商业,可谓神州大地上最自由、最富强的国度。
当时人并没有现代的国家意识,改投他国可谓家常便饭,但公然投奔父母之邦的敌国,依然属于不可接受的范畴。
有鉴于此,牛冲最终没有出仕齐国,而是担任了慕容冲的家臣,只因这普天之下,除了齐国本土之外,只有慕容氏一族奉行相同的制度。
眼见着汤忠介力怯,牛冲益发兴起,他今日就要杀了这个将军祭旗,来树立在慕容家的威风。
他挥舞起大斧,一波又一波地攻来,汤忠介起初还能抵挡,到后面竟无还手之力。他的丈八蛇矛在一次次的冲击过后,眼看就要脱手。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将将蹭过牛冲的耳畔,他大喝一声,策马跑出数米,这才回身怒道:“贼将何人?报上名来!”
只见燕墨丹挥舞着长枪款款而来,沉声道:“吴侯燕墨丹在此!”
牛冲一听,大笑道:“好啊!好啊!我正要来找你,你倒自投罗网。
你方才的偷袭,本可取我的性命,但你既然失手,也是天不佑你,今天只怕你有来无回!”
燕墨丹冷笑道:“刚刚那一枪不是失手,我本无意取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