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守卫候立在陆陵门外,见得唐少橙与尘剑长老、枯竹长老走近,急忙躬身行礼,“拜见掌门、两位长老。”
唐少橙点头,示意众人免礼。
唐秋梨在陆陵房中,听得守卫叫喊姐姐的姓名,急忙打开房门,自陆陵房中而出。见着少橙,她快步上前,“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师傅他刚刚又是吐了一口鲜血,再这般下去,只怕是要没命了。”她细看唐少橙额头,只见唐少橙的额头不知何时,竟是受伤,还包裹着一层绢布,“姐姐,你这脑袋是怎了?怎还受伤了?是这山门之中有人欺负你么?是谁这么大胆?你且告诉我,我这便找他算账去。”
“没事,不打紧。是我不小心磕碰到了,过些日子就好了。”唐少橙低声,不愿详陈额头伤痕的缘由,她急忙与尘剑、枯竹长老进了陆陵房中。
陆陵房中,只见李布坐在陆陵榻旁,正在给陆陵施针。撞钟人青山与夏依依,站在一旁,神色间也满是忧心。陆陵脸色苍白,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地上是一滩刚吐出的瘀血。瘀血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极其难闻,让人作呕。
李布见唐少橙、尘剑长老、枯竹长老三人进来,急忙将陆陵扶躺回床榻。而后李布跪在唐少橙跟前,自责道:“禀掌门,是老夫学艺不精。先前诊脉未曾觉察出陆堂主身中剧毒,这才致其毒走血脉,身吐黑血。我已将陆堂主周身筋脉封堵,阻拦剧毒扩散。老夫有罪,还请掌门责罚。”
尘剑长老听罢,见陆陵胸前、手臂上已施有金针,嘴角却是抽搐不已,似有不妥。他急忙自针袋中再取了几支,加刺在陆陵玉堂、膻中、幽门三处穴位。
陆陵嘴角的抽搐立时停下,尘剑长老的手法,着实精妙,李布见状,暗自惊奇。
尘剑长老在床榻旁坐下,予陆陵把脉,沉思片刻。
夏依依在旁,口鼻轻掩,低声问道:“前辈,他的伤势如何?”
尘剑长老看着夏依依,只见她一身蓝衣,发髻盘起,唇红齿白,面容姣好,言语间甚是温婉,这人,一眼便知不是游云中人。“你是谁?”尘剑见夏依依衣着华丽,甚是富贵,不甚喜欢。
唐少橙替她回答,“师叔祖,她是我师娘。拜我师祖百草行僧莫秋为师,亦与我师傅同辈。”
尘剑对唐少橙冷目而视,“你自知我尘剑有三不救,她既是与你师傅彼此倾慕,你瞒骗于我,就不怕我不救他么?”
唐少橙慌忙躬身行礼,“弟子不敢。师叔祖,非是我有意欺瞒,而是师叔祖你应诺相救在先。既已应诺,弟子以为……以为便是不用再与你禀明了。”唐少橙后半句唯诺,似是心虚。
尘剑摇头,“掌门长得好一张利嘴,果真是伶牙俐齿。”他起身,便是弃了陆陵,欲转身离去。
唐少橙急忙拦下尘剑长老,“千不该万不该,都是弟子的不是。还请师叔祖仗义援手,莫要就此离去。此间罪责,弟子愿一力承担。待陆堂主醒来,弟子愿亲往无心剑斋领罚。”
唐秋梨见状,虽是不明其中内情,但见唐少橙哀求尘剑长老,想来他该是能救治师傅。她伏跪于地,也央求道:“师叔祖,弟子唐秋梨也恳请师叔祖救我师傅一命。你若能活我师傅性命,我自当结草衔环,还报师叔祖大恩。”说罢,唐秋梨极其虔诚,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尘剑思忖片刻,见二人如此心诚,“罢了,既是来此,那便与他再看看吧。”尘剑回到床榻,再给陆陵问诊。片刻后,尘剑眉头一皱,“这小子怎伤得如此之重?他的五脏六腑,受了一掌内力,已是移位。周身身中多处刀伤,这刀上该是有隐毒。”
夏依依在旁,听得此话,一时着急追问:“何为隐毒?”
尘剑看向于她,虽不甚喜欢这一外人,但还是实言相告,“所谓隐毒,便是潜藏后发之毒。此类毒素,中毒之时没有任何异状,号脉或是银针也是难以诊断。但过些时日,体内毒素自伤口处游走周身。待到察觉,这人便是毒进肺腑,性命垂危,无力回天。不过这小子身上的毒也是奇怪,似乎中的毒还不止这隐毒一种。”
夏依依听罢,着急道:“那前辈可知他还身中何毒?”
尘剑摇了摇头,“此毒我也不知。或许非是毒素,只是这小子气脉如此,也未可知。”
“如此说来,师叔祖该是有法子救他了?”唐少橙在旁问道。
尘剑轻轻点头,“他体内那隐毒,我已有解毒之法。只是他身子孱弱,失血过度,尚需有人渡血给他,才能保住性命。保住性命后,我与枯竹长老,同时运功,替他疗伤驱毒,助他五脏六腑归位,应是能活他一命。只是这渡血,尚需有人愿意……”
“用我的。”唐少橙与夏依依异口同声说道。她二人彼此相顾,听得对方愿渡血与陆陵,心头皆是惊奇。
夏依依开口说道:“前辈,昔年我身中血毒,他曾出手救治于我。我与他身上的气血相融相通,该是能渡血与他。”
尘剑细细端详夏依依,摇头道:“你便算了吧。你身子太虚,这渡血需耗周身诸多气血。你若是渡血与他,只怕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是害了你的性命。”
“可是……”夏依依还要说些别的。
唐少橙在旁,打断夏依依,向尘剑拱手道:“师叔祖,还是我来吧。我乃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渡些血气血与他,想来无碍。师娘你也且宽心,既是已有救治之法,弟子自当竭尽所能,救他性命。”
尘剑细细看了看唐少橙的身子骨,点了点头。“既是这般,那便你来吧!”说罢,尘剑挥手,示意众人出去。唐秋梨与青山,只得遵令,退出了陆陵房间。
夏依依虽是挂心陆陵,但也知渡血凶险,运功疗伤受不得半点惊扰。她也只好尾随众人,缓步退出陆陵房间。
尘剑自药箱之中取了金针、竹管、布帛、金创药、水盆,自戴羊肠手套,向唐少橙问道:“渡血之法也是简单。但二人血性若是不同,强行渡血,便是双双身死。渡血不慎,若是渡的过多,你也会性命不保。你可听得明白?”
唐少橙点头,看着身旁已是濒死的陆陵,脸上无半分恐惧。她闭了眼,感知到了自己跳动的心脏。这条性命,原本就是陆陵在二十二间救下的,今日就算是渡血身死,又有何妨?不过是将性命还了他罢。她暗自打定主意。
尘剑见唐少橙视死如归,面无惧色,对这游云门的女掌门,闪过些许敬佩,“放心,有我尘剑在,定会竭力护你周全。”
唐少橙再次点头,“弟子先行拜谢师叔祖。”
尘剑自水盘中取了一碗清水,而后金针刺了陆陵食指,取了一滴血。血水浑黑,坠落碗中,足见陆陵体内隐毒极深。尘剑端着血水,来到唐少橙身旁,他示意唐少橙伸手,又是金针刺指,取了唐少橙的一滴血。
尘剑细察,只见这二人的鲜血在碗中,瞬息间便是相互交融在一起。尘剑稍许心安,“也是你二人的机缘,看来你二人血脉相通,可行渡血之术。你且坐在他身旁,我这便与你二人渡血。”
唐少橙应诺,搬了把椅子,在陆陵身旁坐了下来。
尘剑燃了一枝烛火,而后取了一把匕首,在烛火间来回晃动着,借烛火之力将匕首烧热。待到匕首置凉,尘剑便是在陆陵右手手腕处,割了一刀。陆陵右手的一处筋脉被割断,顿时鲜血直流。尘剑不慌不忙,而后将那细小的竹管插入陆陵筋脉之中。紧接着,他又一匕首将唐少橙的右手筋脉割断,一时拉伸竹管,将竹管的另一头插入唐少橙的筋脉之中。尘剑运功,在竹管之中施加一道内力。唐少橙身上的鲜血,受尘剑内力牵引,顺着竹管,缓缓流入陆陵体内。
“师兄,还请你出手,助他筋脉气血运转。”尘剑对一直站在身旁的枯竹长老说道。
枯竹长老点头,他一时运功,双掌击出,一道浑厚的内力施加在陆陵身上。陆陵身子缓缓升起,得益枯竹长老的内力,浮荡空中。他苍白的脸颊渐然有了血色,而后血色越来越厚重,周身散溢出一阵狂热。片刻后,陆陵的脸颊涨得通红,一道内力自他丹田涌出,而后游走周身,散溢而出,冲飞了他体内封堵筋脉的金针。
尘剑见状,急忙将竹管自陆陵右手抽出,而后指点气穴,封住陆陵右手的穴道,阻拦气血自陆陵筋脉流出。紧接着,他飞身至药箱跟前,又取了十余枚金针,重插回陆陵周身的气穴,将陆陵的筋脉再次封堵。
枯竹长老收了功法,感叹一句,“这小子体内也是怪异,当是修炼了什么秘术,导致筋脉阻塞不畅。”
尘剑丢了布帛予唐少橙,上前替陆陵诊脉片刻,回道:“幸好师兄你功力深厚。这外来气血已与他周身相融,渡血已是成了。待会再集你我二人功法,替他驱毒,辅以我尘心剑斋中的雪凝草救治,该是能救活于他。”
他见唐少橙脸色苍白。渡血之术虽是成功,却也耗损了她不少气血。尘剑来到唐少橙跟前,替她也诊脉片刻,“你体内气血已是亏空,万幸性命无碍。下去后好生歇息休养,半月内不要练功运转内力。我给你写张药方,你按方服药,身子自会无恙。”
唐少橙将布帛裹缠右手手腕,看着陆陵问道:“他情况如何?”
“你且宽心,渡血已成。他的脉搏虽是虚弱,但已然复现。待我与枯竹长老替他运功驱毒,扶正五脏六腑,再按方服药,当是可活性命。”
唐少橙听罢,躬身行礼,“弟子拜谢师叔祖活命之恩。”
“你也门外候着吧,叮嘱门外之人,我二人运功驱毒之时,谁也不许进来。”尘剑叮嘱。
“弟子谨遵师叔祖之命。”她起身,拿了尘剑给她写下的药方,缓步走到门外,轻轻开了门,径直出去。
夏依依、唐秋梨、青山候立在门外,神色间满是着急。唐少橙看着三人,“渡血已成。师叔祖还要替他运功疗伤,你们且各自散去吧。若是放心不下,可晚些再来探望。”
青山与唐秋梨躬身,应诺而去。
夏依依想到陆陵该是没那么快苏醒,也是迈步,正欲出了院落。而后眼角余光却是察觉唐少橙还候立在陆陵门口。见此情景,她又折回,走到唐少橙身旁。
“夜已深了,掌门还不回去么?”夏依依抬眼看着夜空,平静问道。
唐少橙眼睛紧紧盯着陆陵房门,渡血过多,她早已虚弱不堪。“无妨,等得太久,就再多等片刻罢。”
夏依依轻笑,“看得出来,你很是在意于他。”
唐少橙一愣,听出了夏依依的话外之音。“他是我游云门三守堂的堂主。少了他,我游云门便是少了一座靠山。这游云门太大,非是我一人能够驾驭,有他在,自是能替我游云门奔走。所以,他不能死。”唐少橙的言语间冰冷,毫无温情,似是这房中的陆陵,只是她执掌游云的棋子。
“也是。他总是能给人无尽的惊喜与意外,相信这次也不例外。”夏依依缓缓说道,这一言语,像是宽慰唐少橙不要过于担心。
两道内力自房中冲散而出,一时冲开陆陵房门,随即陆陵房中传来一阵桌椅倾倒砸烂的声响。听得此等异响,唐少橙与夏依依急忙快步进了屋内。
陆陵房中,只见一滩黑血留在陆陵床榻旁。尘剑长老与枯竹长老摔倒在地,正缓缓起身。枯竹长老见着唐少橙、夏依依,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说道:“这小子丹田处封存一股内力,与我二人的内力冲撞。若不是我二人收了功法,只怕这小子便是爆体而亡。”
尘剑长老起身缓步,上前与陆陵把脉,一时喜上眉梢,“这小子命硬,已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了一条命。”
听得此言,唐少橙与夏依依也是欢喜。
尘剑扶正了倒地的桌椅,急忙奋笔疾书,写下一张药方,而后将药方递给唐少橙,“往后事宜,便是靠你了。”
“弟子领命”,唐少橙接了药方,对着门口一声叫喊:“门口守卫听令,速速传令于余小帘,唤她前来照顾陆堂主,这药方也一并与她送去。”
七日后,余小帘自陆陵房中而出,快步奔走,四下找寻唐少橙。
唐少橙在主殿后院的悯生池前站立,发呆已是许久。那悯生池中,豢养了一池子的鲤鱼。唐少橙投喂了些食饵,鲤鱼在池子里欢腾,徘徊在唐少橙身旁,久久不去。
看得这些鱼儿欢快,唐少橙却是心不在焉,有些心事。她呆立在池畔,凝望着一池子的鲤鱼出神,食饵拿在右手,伸在半空,却是许久未将食饵投下。那一池子的鲤鱼着急,眼馋唐少橙手中的食饵,层层压压而来,时不时还雀跃出水面,试图够着食饵。
余小帘气喘吁吁地来到后院,远远见着唐少橙,便是高声呼喊,“姐姐,姐姐,陆堂主已经醒了。”
听得此言,唐少橙一时惊慌,左手上的饵料瓷盒拿捏不住,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她右手的那一把饵料,也自指间漏下,落在了池里。唐少橙眼角有些微红,竟是莫名喜极而泣。一滴晶莹,落入了悯生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