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杂志社到现在的国企,那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同理心,使得童莳越发感受到换位思考的重要性。换位思考的好处很多,这是童莳在经验中逐渐咂摸出来的。一是,让自己站到和领导一样的高度,思考和揣摩领导是如何考虑问题的,自己与领导的差距在哪里,这样才能不断得到提升,否则永远只能做井底之蛙。二是,让自己处在类似于吴威或顾建平之流的位置上,想想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也许我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没准儿还更恶劣,所以,他们为了自保而采取的一些措施,只要不是太过分,也都还能在理解的范围之内,因为且不说职场了,在哪里都如此。当然,自己也可能完全不像他们,即便这样,要求每一个人都有着和自己一样的道德底线和原则标准也是完全不现实的。人和人,毕竟太不一样了。三是,让自己切身体会相对弱势的群体的处境,寻找可以帮助他们改善境况的办法和途径,退一万步说,哪怕已经无路可走,也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看到有人在关注、在努力。
已经形成了习惯的思维方式,竟然让童莳对笑面虎也不那么憎恨了,虽然依然很鄙视他的为人,但心里多少也有些理解。像笑面虎那样的人,把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太重,尤其是名和利,所以也就害怕失去,而且他深知一旦失去,也许他再也没能力一一挽回,所以,拼了老命也要去维护。
“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吗?一定要辞去现在的职位?”简天浩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一抬眼,坐在对面的简天浩正盯着她。
“主任,这个,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您一直都在支持我的工作,给了我很多的机会和指导,没有您的话,我也进不了人力资源管理的门儿,真的很感谢您。但是就现在的我来说,我确实想到业务单位做些实事,哪怕是最基础的工作。虽然您说过,可以在总部的几个部门帮我找个岗位,但毕竟还是在总部,作为整个集团人力资源政策制定者和规划者,接口的还是下面各个业务单位的人力资源部门,并不直接面对员工,我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太适合待在总部。所以,主任,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总部。”童莳只说了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打死也不能说,那就是,她必须要离开眼下这个环境,如果继续待下去的话,很可能会把自己和简天浩的关系弄得尴尬,很可能会失去这个良师益友,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简天浩挑明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他们之间的不同,也许这在简天浩看来根本不是问题。他太自信了,自信到认为童莳不可能不喜欢他,自信到把童莳的含蓄拒绝当做传统矜持,可是,喜欢和欣赏是一码事,相爱和相守又是另一码事。
“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或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简天浩觉得童莳并没有说出令他信服的理由。
“是挺累的,但很充实,很有收获。至于顺心,呵呵,工作嘛,本来就不可能事事顺心的,不顺心是正常的,要是天天顺心那才麻烦了呢,总体来说,在总部这两年来,还是很值得的,您看,它连我的职业轨迹都要改写了,呵呵。”童莳笑着说。
“我觉得你还是再想想,反正这件事也不着急。”简天浩只能这么说了。
“那好吧。”本来童莳想说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但看到简天浩的眼神,只能为难地挤出这三个字,不过是再拖延几天而已。
简天浩尽管一百个不情愿,但多次谈话后,觉得童莳的去意已决,而且童莳对自己所暗示的个人挽留表示了明显的拒绝,简天浩这时才明白了童莳对自己根本没意思,童莳的毅然决然让简天浩很伤心。他不明白,他这个在别人眼中典型的钻石王老五到底哪里不符合她的要求,他努力了,但没有结果,极为理智和现实的简天浩立马决定了放弃,虽然童莳是难得一遇的女孩,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只能随她去了。
明确了童莳的心意,强留也没有任何意义了,简天浩选择了放行。他知道,童莳这次选择离开,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原因在于自己,她不想将来令自己为难或尴尬,或者不给其他人留下对自己前途有损的口实。简天浩很有些遗憾,如果两个人能在一起,堪称是天作之合,可惜呀,童莳这回去了分公司,估计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寥寥了,总部大楼和分公司不在同一个地方,也许这正是童莳想要的。
好像这么多年来,一遇到感情上的问题,童莳选择的都是离开,看上去似乎这个被叫做“逃避”的行为,其实未尝不是另一种面对的方式,是想委婉地让对方知难而退,让对方主动放弃。童莳虽然在工作上是个是非分明、直言不讳的人,可在感情上她却无法用非黑即白的原则来处理,她做不到,她宁愿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抱着自己哭,也不愿意对方为自己掉一滴眼泪。
简天浩一同意放行,童莳的调动手续办理得很顺利,不到一个星期就如愿以偿地离开了总部人力资源中心去顾建平那里报到了。这个举动几乎令所有人都不解,私底下议论纷纷,不知道童莳为何要放弃跟着简天浩继续将来可预见的光明前程。有替童莳感到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人甚至觉得童莳简直就不是正常人。
其中,反应最强烈的有三个人。
最理解她的人是慕容青,他给童莳发来一封邮件,里面写着“我支持你的决定,我欣赏你的原则,我敬佩你的为人,希望你在新的职业生涯之路上一切顺利,其实,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我知道你都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童莳读后,很有些感动,除了感动于慕容青对自己的信任,还有就是在总部这种环境下,还能有个浸淫其中数年之久的人始终保持着这种精神状态,实属难得。
最开心的人当然是吴威,童莳这么一走,简天浩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手童莳的工作,所以就暂时让他来代替,现在吴威不仅是内参的主编,而且还是报纸的主编兼简天浩的助理。吴威一下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搬掉了童莳这块大石头,有种平步青云的飘飘然。不过,事情这么多,他不可能面面俱到、亲力亲为,吴威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他让一个由童莳亲手培养起来的编辑做报纸的执行编辑,另外一个他自己培养的编辑做内参的执行编辑,这样他就能腾出时间专心做简天浩的助理。开心之余,吴威还是挺佩服童莳的,放弃,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事,更何况放弃的还是一件在别人看来是个宝贝的东西呢?
而最恨铁不成钢的人就是那个整天想着给童莳洗脑的于姐了,她一知道消息,马上给童莳打了电话。童莳一看到来电显示,知道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了。果然,电话一接通,童莳刚叫了声“于姐”,那边就开始滔滔不绝了。
“我说童莳啊,我这么长时间全都白费口舌啦。”于姐特没成就感,凭着她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不知道让多少人心服口服,怎么这个童莳就这么固执呢。“你怎么那么让人揪心呢,放着好好的助理不做,放着光明的前途不理,放着安逸的工作不要,偏偏要去受苦受累从基层做起,你以为别人会认为你很无私、很高大吗?他们都说你很傻呀。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让生活越过越好吗?你说你跟着你们主任,不出一两年就能升为部长,拿着比现在高出一倍的收入,不好吗?难道还有人跟钱过不去吗?别再那么坚持自己所谓的原则了,我不是说不应该有原则,但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下应该作相应的调整,你不能就这么一根筋一条原则走到底吧。环境在变,人心在变,很多的做事规则和行为标准都在变,难道你就不能作些改变?”
“呵呵,于姐,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希望我不那么较真,不那么执著,不那么明白,能活得轻松一些,糊涂一些。其实您心里也很明白,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在公司混日子的人,您只是怕我在这种环境下会吃亏,会吃苦受累,但是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也曾听您的建议想去改变,可这种改变让我很难受,就像眼巴巴看着放在一边的自己最爱的食物不能吃,只能吃自己最讨厌的东西的那种感觉,既然我有能力去吃也有东西可以吃,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自己不喜欢的呢?”童莳耐心地向于姐解释,于姐一直没吱声。
“于姐,您不要生气啊,不是您功力不深厚,而是我天生就是棵朽木,属于不可雕的那种。呵呵,但是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您,我知道您是真心关心我的。”
“唉,你……唉,不说了,你这个小妮子,什么都门儿清,就是不知道心疼自己。早就跟你说过,职场就好比一条河,我们每个人都是河里的一颗石子,一开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棱角,但时间长了,全会变成圆不溜丢的鹅卵石。如果你不想成为鹅卵石,那就只有离开职场,否则你就会成为四处扎人的那颗石头,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被大家捡出来,扔出这条河的。”于姐叹了口气,“说啥你都明白着呢,我也不多说了。你去上海分公司后,咱们就不能常见面了,保持联系,有什么事跟姐姐说,别全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哎,知道啦,您放心吧。”童莳轻快地应着,可是,她宁愿做一颗被扔出去的石子,也不愿做和其他人没有分别的鹅卵石。
童莳申请调动时,正好赶上公司半年绩效考核的启动,按照公司的潜规则,鉴于A员工的名额非常有限,因此对于在这个时候申请调动的员工无论这半年在原部门的工作业绩多么优秀,A也要抹掉的。这一点,童莳原本并不知道,她只是天真地认为自己的调动和已经过去的那半年在部门的工作表现评价并无关系。可是,虽然她直接对简天浩负责,考核权和所占名额却归在培训部。培训部部长在童莳调动手续办好后找她谈了一次话,大意是,这次A名额不能给她,因为A员工的荣誉他要留给仍在部门内的员工,这是对员工的一种激励和肯定,请童莳给予理解。尽管童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但她想了想很快就释然了,谁让自己在这个关键时刻调动呢,谁让A名额这么宝贵呢,培训部部长想节省下一个名额用于激励本部门员工的做法也情有可原。于是,她点头同意,唯一让她觉得遗憾的是想在公司创造四连冠A纪录的想法无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