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莳却十分不能理解,怎么一向以铁面无私的三公原则横扫公司上下的简天浩也迫于权势压力,怕了办公室政治不成?童莳对于简天浩的决定很失望,这种失望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一心为公司的满腔热血付之东流,更是因为简天浩的形象被打了大大的折扣。
简天浩知道童莳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从这一年多的观察看,童莳只有一个缺点比较突出。她有时候比较冲动和意气用事,如果她认为是对的事,就一定会坚持,但即便她的这种“认为”是正确的,毕竟她只是在自己的业务范围内,甚至是站在员工的立场上,看到的只能是眼前这点事,难免有偏激或以偏概全的地方,如果站在部门、分公司或集团的角度,也许她“认为”的正确性就可能被颠覆。她,缺的就是全局观,缺的就是系统思维。而这,或许会让她主编的报纸受到员工们的欢迎,因为绝大部分员工看问题的视角是有局限性的,但却可能会让公司领导心存微词。
简天浩相当诚恳地把他的所想一五一十告诉了童莳,这令童莳很惊讶,也很感激。童莳是个自我反省意识很强的人,认为自己永远都有可以继续向上的空间,每晚躺在床上入睡前必须要做的事就是对一整天发生的事进行总结、反省,再加以学习借鉴和改进,所以,对简天浩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童莳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着实点到了她的痛穴。其实,早些时候,陈希然和傅苡哲都曾经跟她说过这个问题,都说她过于关注细节过于坚持己见,常常一根筋到底不会换个角度看问题。不过那时候,这种全局观和系统思维对童莳的工作影响不是特别明显,因为她所负责的只是整个报纸的一个专栏而已,况且上面还有弦儿绷得很紧的秦昀来把关。可现在她成了企业报的主编,整个风格和趋势都掌握在她手里,至于简天浩,虽然他也负责审核把关,但毕竟还不是专业人员,而且他也偶尔有着克制不住想逆势而上的冲动。这样一来,问题就显得突出了。
“童莳,如果你考虑清楚,愿意做我的助理,那对做人力资源管理的人来说,大局观和系统思维就更重要了。”简天浩直话直说。
“嗯,知道了。”童莳点点头。她心下甚明,无论自己答不答应简天浩的建议,这个问题都是她决心要解决的,要努力克服自己的狭隘和片面,不仅对弱势群体共情,更要站得高、望得远、想得深。
刚结束了和简天浩的谈话,还没定下神来,电话响了,是傅苡哲。奇怪,他从来没在上班时间给自己打过电话,难道出了什么事?莫非和童荀有关?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说他在上海了,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童莳当然很高兴,自从离开北京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平时也就偶尔打个电话、发条短信,互相问个好,而且她也很想知道他和童荀现在怎样了。每次在电话里面问童荀,童荀都一反常态地持保密态度,总说时候还未到,到了再告诉她。童莳马上说,那就今天晚上吧,再忙也要抽出时间。两人约好晚上七点,在陆家嘴的一家上海菜馆见面。
童莳下了班就往地铁站跑,地铁里人太多,来了两趟车都没挤上。童莳一看时间已经快六点半了,这第三趟车说什么也得挤上。从第三趟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车厢里出来时,童莳长长舒了口气,车厢里的空气太混浊了,几乎无法呼吸,上下班高峰期的交通简直太恐怖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以前每天下班时,早就过了拥挤时间,没人跟她挤。
童莳边往地铁外走,边整理刚才被挤乱了的衣衫和头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几分钟。傅苡哲已经到了,在窗边找了个位置,看到童莳东张西望地走进来,他起身向她招了招手。
他还是那么阳光,温暖的笑容还是能让人一看到就驱散了心中的阴霾和不快,圆圆的脸上还是那副黑色边框的椭圆形眼镜,浑身散发的还是那股浓浓的书生气。不同的是,身材较毕业前有些消瘦,而且身上穿的已经不再是童莳记忆中熟悉的圆领T恤,而是挺括的衬衣了,尽管还远远没有简天浩那么讲究。
童莳收了一下神,赶紧为自己的迟到连声道歉,以便为自己刚才的短暂失态做掩饰,傅苡哲笑着说没关系,他也刚到。在北京那会儿,尽管童莳是个难得守时之人,但每次见面仍然是傅苡哲先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等待着远远走近的那个身影。
照例还是童莳点菜。她点了几样以前在北京的上海菜馆也常吃的东西,外加一壶龙井茶。全都搞定后,童莳才从刚才挤地铁的匆忙中缓过劲儿来。
傅苡哲拿起茶壶给童莳倒了一杯茶,说他已经辞去了学校的工作,在上海找了家外企,明天就报到上班了。
啊?童莳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不是最想留在学校吗?”
“不为什么,”傅苡哲笑了笑,“别把眼睛瞪那么大,再瞪都要掉出来了。”
“怎么可能不为什么?”童莳不相信,“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排挤你,还是你遇到了什么事?”
“都没有啦,是我自己的决定。”傅苡哲说,“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有人值得我这么做。”
童莳心头一跳,血液直冲脑门儿,两颊飞红,难道是为了我吗?不可能,在童荀的强大攻势下,几乎不可能有侥幸逃脱者。
“苡哲……”童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你想说童荀,我看就免了吧,你也不用费心撮合我们,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我已经明确告诉她了。”
“童荀那么出色,追她的人都快排满长安街了,她都看不上。你到底对她哪里不满意?”童莳很有些不悦,他怎么能对童荀这么直白和残忍呢?
“没有任何不满意,如果非要说出一点,那就是她太执拗了,这样的咄咄逼人让我只好退避三舍。而且感情上的事无法勉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中间地带可以缓冲,我也无法说得含蓄,因为我怕她会有任何的误解。”傅苡哲说得很恳切。
“我知道那个人还没准备好接受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多久都愿意。”傅苡哲看出了童莳的欲言又止,用这句话堵住了童莳的那句“我们只能做朋友”。
“这又是何必呢?”傅苡哲把“那个人”说得如此明确,童莳对童荀的愧疚感又蔓延开来了,“要是那个人一直都不接受你,你怎么办?总不能把自己给耽误了吧。”童莳的潜台词是“总不能也把童荀给耽误了吧”。
“那这就是我的事了,愿意等谁,愿意等多久,just my business,呵呵。”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感情上的事不能勉强吗,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是在勉强那个人?难道就没考虑过会给那个人很大的压力吗?”
“这和我刚才说的不一样,我所坚持的等,是建立在我知道那个人对我也很有好感的基础上的,只是她自己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罢了。压力,肯定会有,但我想这压力或许会有助于让她敢于正视自己的内心,而不是一直逃避。而且,有些事、有的人过去就过去了,那个人总得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否则,天上一直在关心她的人也会感到不安的。”
真的吗?有的人真的可以过去吗?如果真的能过去,为什么思念总是让我那么痛?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不去逃避吗?可是,不逃避,童荀该怎么办呢?我又该如何面对她呢?童莳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苡哲,你真傻!那个人不值得的,一点儿都不值得。小荀是个很好的女孩,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去认识她,感情到底是可以培养的,小荀做事一向很主动,你慢慢就习惯了。”
“呵呵,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傅苡哲笑着回道,“好了好了,一年了,我们好不容易见个面,不说这事了。从今天起,我就要在上海这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祝贺我吧。”
童莳举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心中却百感交集。
吃完饭,傅苡哲执意要送童莳回家,被她婉拒了,只好和她在菜馆前告别,自己走了。初春的上海夜晚,还是很有些寒意的,童莳裹了裹大衣,顶着风,突然想散散步。散步,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似乎是上辈子才做过的事。菜馆里的哄闹和傅苡哲所说的话,让她的脑子有点混乱,耳边嗖嗖的寒风也许有助于尽快恢复清醒、理出头绪。
傅苡哲真的是因为我才辞掉来之不易的留校工作来上海的吗?如果是这样,那该怎么办?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等下去的,一定会,可是,我无法给他希望、给他未来,他知道我爱的只有陈希然,他也知道我不会夺童荀的所爱,为什么还要那么傻?童莳在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想来想去,童莳觉得唯一的法子就是从今往后对傅苡哲冷淡待之,让他彻底绝了这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