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往往体现在深刻地懂得何时应该放下,既然明白纵使找到证据也无法为阿奴报仇之后,无常便果断地放弃了对倪修况的调查。
调查虽然未出成果,无常一颗濒死之心却渐渐恢复过来。无常既然已经恢复,眼前的困境便也算不得困境了:他先是想办法取得了打杂的医馆馆长的信任,后来在其推荐下很快成为了医族的医者,其后又拜三长老为师,身份虽变为学徒,地位却更高了一层。后来三长老去世,无常又在其力荐之下成为了医族最年轻的长老,倒是颇有些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
庆幸的是在此期间阿奴几乎一直陪伴在其左右,中间倒是短暂地离开过几次,但既然回来时没有受伤,无常也就懒得过问他是去找倪修况复仇了还是去寻陆先生继续调查了。
虽然以无常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说出口,但其实他心中对于倪修况的事情颇有几分内疚,毕竟给人以希望,再重新让其变为失望,终归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即便如此,无常既然下定决心不再去掺和倪修况的事情,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无常如此想着,也一直如此做着。直到许久之后,事情终于再次出现了转机。
成为医族长老之后,无常同时也继承了好些三长老传下来的医馆药铺,三长老当初年事已高当然可以不管不顾,无常年纪轻轻却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定期查访指导便成了必不可少的事务之一。
这天无常一如既往地翻看完账目,发现问题不大,终于满意地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抬眼望向屋外,时间还早,无常便示意身后的掌柜的一起聊聊天。掌柜的见无常心情不错,顿时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三长老与小店倒是十分有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几年前曾经来过鄙处询问倪修况倪将军之事。”
无常想了一下恍悟道,“没错,倪府就在附近,当年我确是来过,还是柳老亲自招待的,算来我与柳老的缘分也不浅啊。”
“说来惭愧,当年之事小老儿却是没有帮上什么忙。”
“无妨,反正后来我已在别处查到了。”无常不愿多提及倪修况的事情,便随意敷衍道。
老掌柜闻言却眉头一挑,惊异道,“倪将军还真的受伤了?听说他身手了得,又有谁能伤得了他?”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倪修况功夫固然不错,但强过他的人倒也不在少数。”阿奴在无常身后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
老掌柜心中未必认可,嘴上却连连赞同道,“正是,正是。如此说来他家主仆二人倒是默契的很。”
“柳老这句话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倪家的乐管家,敢问三长老查到的倪将军受伤是否在当年新知府刚刚上任的时候。”
无常闻言点点头。
“那就没错了,碰巧那时候倪家的大管家也受了伤,还是小老儿亲自出诊的,您说这主仆二人可不是有默契嘛!”
“乐南音也受伤了?谁伤他做什么?”阿奴继续在无常身后嘀咕道。
无常不答,柳掌柜却不好不理,“后来老朽向府里的下人打听了一下,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倪将军。”
“倪修况伤了乐南音,什么时候的事情?”
柳掌柜不知新长老为何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但还是努力回忆了一番老老实实地答道,“确实是当年新知府刚刚上任之时,小老儿应该没有记错。”
然而这个模糊的答案显然不能让无常满意,好在柳掌柜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出诊记录有所记载——己亥年仲春十五日,正是新知府设宴的第二天。无常推算完时间,便不由分说拉着阿奴快速朝屋外走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老掌柜。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阿奴对于无常异常的举动同样莫名其妙,直到跟着无常上了马车才忍不住问起来。
“去薛红衣的老宅!”
薛红衣的宅子还是老样子,无常这次却没有再检查屋子,而是领着阿奴直接朝后山走去,不久之后一座荒芜的孤坟映入阿奴眼帘,阿奴心下明了应该是到达目的地了。
来到坟边,无常果然停了下来,随即扯着阿奴朝着薛红衣的坟墓虔诚地拜了三拜,随即回头拿出刚刚来时路上买的铁铲,当着阿奴的面开始掘起坟来。
虽然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但眼前荒谬的景象还是让阿奴感到了一阵阵刺骨的凉意。好一会儿适应下来之后,阿奴见无常哼哼唧唧刨了半天却根本没有什么进展,犹豫半天最终还是从他手中夺过铁铲默不作声地铲了起来。
阿奴的效率远非无常可比,三下两下,铁锹便触上了薄木棺材,一不做二不休,在无常的连番示意之下,阿奴一咬牙用手中的工具掀开了棺材。
棺中之人早已化为枯骨,开棺之后,阿奴迅速往后掠去,无常却向前凑了凑,待见到棺中的碎布与白骨,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阿奴早已远远跳开,无常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鄙夷地从阿奴手中夺回铁铲,随即来到棺木边,无常捏着鼻子仔细地查看起来,完好的白骨从头到脚按照人体次序摆列整齐,无常拿着铁铲上敲下敲了没多久,便让阿奴上前一起将旁边的棺材板给盖上,阿奴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再次往里面瞧了瞧,除了头上骨头碎了些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第二次看着这一堆白骨,阿奴心中俱意倒是去了不少。棺材盖好之后阿奴又重新填好土,两人再次朝着新坟跪拜三次,便匆匆下山了。
“怎么样?找到新的线索了吗?”刚刚下山,阿奴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无常只是冷静地摇摇头,“还不好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找陆先生吧,他是知情人,刚好可以帮着分析分析。”无常说完,见阿奴一脸不开心,“怎么?你有意见?”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倒是先说说有什么新发现,我好先帮你分析分析。”
“新知府上任之前,倪修况刚好因为废楼案受了重伤,如此重伤之下却还要对乐南音动手,可见乐南音必然是做错了什么大事惹得倪修况不得不动怒,那段时间倪府唯一的大事便是找到不断针对倪修况的仇人。
彼时与其相关的马车案发生在知府宴会前一天,你师爷死了。第二天知府宴会,薛红衣又被大火烧死,其后再无其他动静。当时倪修况身受重伤,找到并杀害仇家的重任必然落在亲信乐南音的身上,结合事后乐南音的遭遇,我猜测他必定是在做这两件事情时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重大失误,这才会被倪修况重重惩罚的。”
阿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师爷之死已是必然,所以你怀疑薛红衣有可能是假死,乐南音是在第二件事情上出了错,这才带着我来验证一番?”
“不错,可惜这种想法刚刚已经被排出了,但仍旧不能排出薛红衣出现重大失误的可能性,我这才想着去找陆先生一起分析分析。”
阿奴闻言嘲讽道,“专断独行的厉无常竟然也会主动找人帮忙啦?”
无常叹了口气道,“数年之前乐南音曾经亲口告诉过我他当年是为自己抓的药,我却只当他是生了病而彻底忽略了这条线索,可见人力有时尽,如今多一个人帮忙分析便能多一分找出真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