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对于此刻的情况虽然有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平日里颐指天下的两人此时居然落寞至此,回想三人一生的恩恩怨怨,也不由地唏嘘不已。沉默片刻后他还是主动劝解道,“岁华伯母因为仇恨遗憾了半生,两位前辈也因为误会耽误了数十载,但无论如何如今误会已然解开,伯母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
解愠与皇来尚未释怀,一直无言的空桑却突然说问道,“难道岁华当年的报仇之举不对吗?”
月牙不知道空桑此言所谓何意,但想了想还是回道,“我不知道伯母对于当年执着于报仇之事后来是否有过后悔。但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仇恨始终会蒙蔽人的心智,以皇来、解愠两位前辈的聪明机智,便是因为仇恨之故而无法看清伯母的一片深情苦心。”
“枉你读书甚广,难道不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吗?”空桑反驳道。
月牙点头道,“圣人的话自有其道理,但世间的仇恨大部分不过是源于自己的私怨,报仇固然是快意之事,但往往后患无穷,我觉得相比之下,解怨虽然艰难了些,却不失为一种更好的办法。”
空桑闻言疑惑道,“何为解怨?”
月牙想了一下回道,“我从琥珀处知道了一些皇来前辈的族中之事,空桑师兄与前辈一向亲近想必亦有耳闻。当年武祖神功盖世,击败‘不灭灵人’报得半生大仇,更使族中威望一时无两,但不久之后族中却很快盛极而衰。反观灵祖,起于家族疲敝之时,力挫群敌之后却能放下仇恨与之和解,最终保得家族百年安宁。论武功,论智力,灵祖或许稍逊一筹,但在我看来,他能化仇解怨,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之人。”
空桑摇摇头道,“好一句报仇不如解怨,但愿等你以后碰到深仇大恨之时还能够如此理智淡定。”
月牙没有反驳,只是苦笑道,“恐怕在下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空桑不愿再与月牙争辩,而是转身向皇来道,“今日受了些启发,恐怕我得回去了。”
皇来诧异道,“没曾想今日之事反而让你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倒也是好事一桩,你天资过人,却在红尘中蹉跎了数十载,算来也有我之过,但愿你回去之后好好修炼,不要再辜负了师门的一番苦心。”
“蹉跎、修炼与否到头来不过都是空,施主不必因此介怀,今日离开,他日有缘再见。”空桑说完,不待他人询问便飘飘离去了。
几人将目光转向皇来,皇来虽仍在痛苦之中,但还是耐心解释道,“空桑年幼之时村里被山贼洗劫,父母也因此丧身,幸而得到洗凡寺的收留这才保下命来。作为寺中有数的高手,待其武功小成之后便经常被派遣至寺外处理一些寺务。空桑资质惊人,又经屡屡磨炼,俨然渐成寺中第一高手,不过其佛法并不精湛,却是甚为可惜,否则倒是及有可能成为洗凡寺下一任的主持。
不过他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反而乐得悠闲。本来这样下去,空桑的一生虽然平淡了些,但也算是无忧无虑,奈何天意弄人,不久之后空桑便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二次劫数。那天空桑仍是奉命下山办事,结果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一番打斗之下空桑认出了对方居然是当年的杀父弑母之凶。
见对方这些年下来仍旧丝毫不知悔改到处作恶,空桑压抑多年的仇恨终于再次喷发出来。此役空桑不止大败了前来打劫的数人,还顺藤摸瓜寻到了对方老巢大杀特杀,最终屠尽了山贼一方八十六口。
回山之后空桑亦并未隐瞒此事。杀戒乃是佛门中的重戒,如空桑一般一次杀掉八十六人之事众僧更是闻所未闻。幸而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空桑此举也算是替天行道,但佛门戒律森严,空桑既然破戒,便应当接受处罚。
按戒律空桑已然应当被逐出寺院,不过寺中僧人得知原委后为其苦苦求情,老主持亦感念空桑报仇心切失了分寸,加上空桑誓死也不愿离去,最终主持还是选择了从轻发落。
一番大刑之后空桑已是奄奄一息,望着只剩下半条性命的空桑,老主持痛心地问其是否悔过,谁知空桑没有回话,只是坚定地摇着头。众人无法,只能一边让其养病,一边思过。
如此一晃半年,空桑的病渐渐好转,不悔之心却是毫不动摇。主持无法,只能让其下山,等到哪一天有了悔过之心,再重新上山。”
月牙听到此处,对于自己之前的定论也开始有些动摇起来:如果对方真的犯下了滔天的恶行而不知悔过,自己又是否有信心宽恕对方,而将自己放在空桑的立场上来说,对于报仇之事又是否会有忏悔之心。
一念至此,月牙不由有些同情起空桑的遭遇,感叹道,“空桑入寺因山贼,出寺也因山贼,人生的际遇当真玄妙,好在洗凡寺总算没有放弃他。”
皇来闻言露出本性讥笑道,“谁说洗凡寺没有抛弃他?空桑伤好之后,老主持决心最后一次试探其是否有悔过之心,谁知空桑言之凿凿道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掉那些人。
既然空桑依旧无改过之心,洗凡寺便决定将其逐出寺门。谁知空桑说到如若将其逐出,他下山之后便会继续杀人直到洗凡寺改变决定。”
琥珀吃惊道,“看来空桑一番面壁不仅没有悔过,反而在仇恨之路上越陷越深简直快要到了入魔的边界了。”
“成佛成魔本来就在一念之间。见空桑不似说假,众僧又惊又怒,这才没有公然将至逐出寺门,但仍旧派其下山不想通就不能回来。”
这次是琥珀叹息道,“都说佛门是慈悲为怀,看来也不过如此。”
皇来摇头道,“倒也不全然,空桑既然在寺中待了半年还是找不到答案,选择下山来寻找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更重要的是洗凡寺中的佛门功法修炼起来最是注重悟性及心性,空桑那时心中充满了仇恨,若是继续修炼就算不走火入魔,至少也是事倍功半难有寸进了。”
稍作解释之后,皇来继续回忆道,“空桑下山之后,遇到了许多人,也将自己的经历说与了一些人听闻,大家听完都觉得空桑不仅没错,反而是英雄所为,在这种情况下空桑的心志终于再次坚定下来,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遇见我,空桑心中的窒碍恐怕早就会以另一种形式通透起来。
与空桑第一次相见时我刚刚监督完一名死刑犯人的问斩正从法场上回家,途中遇到了空桑,然后空桑便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了我听。如今看来空桑当时会选择我来询问,恐怕正是看到了我刚刚斩首了犯人,与他的遭遇有所相似,故而应该会肯定他的做法,从而再次坚定其心志。
让他没想到的是我听完之后毫不犹豫地否认了他的做法,我告诉他虽然同样是杀人,当我是守法因公杀人,而他却是报仇因私杀人,两者当然不可以同日而语。
他当然不服,反驳到既然所杀之人皆是大奸大恶之徒,又何必分因公因私之故。我回他道当然要分的,你与那些山贼只有两面之缘,难道就敢保证其中没有无辜之人?他听完我的回答总算默然了,但自此之后空桑便一直跟在了我的身边,既不再提当年事,也决口不再提回洗凡寺之事了。”
说完了空桑之事,皇来再次意兴阑珊起来,两位前辈颇有默契的相视苦笑,接着琥珀月牙便被两人毫不客气地赶了出来。
月牙与琥珀只得守在门外,无可奈何地望着一坛坛酒水接连不断地被送了进去。就在两人怀疑屋内之人怕是已经酩酊大醉而准备破门而入之时,皇来与解愠却互相搀扶着出来了,皇来脸色通红,醉得厉害,倒是解愠看着比较清醒。
月牙琥珀正待上前搀扶,却为解愠所阻止,“我们两兄弟已经十余年没有同醉过了,就让我们多呆一会儿吧。”接着拍了拍琥珀的肩头,带着醉意道,“既然是来提亲的,那就先回去准备好聘礼吧!”说完便留下怔在原地的琥珀扬长而去了。
回去的路上,琥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质问月牙道,“岁华伯母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已经查清楚了?”
月牙撇撇嘴,不以为然道,“现在说不也不迟嘛!”
“什么不迟?你要是早点说出来我又何以会闹出这许多的尴尬。”
月牙听完大义凛然道,“说来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想想你和蔷薇最终能够在一起可是求了三次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的,而她蔷薇却什么也没有做,结婚之后你们若是再有矛盾你便拿这件事情说项,她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可不得让着你些嘛…”
琥珀听完立刻想到了蔷薇当日类似的言语,心中不由嘀咕道:你与蔷薇相斗,怎么感觉占便宜的反而是我和杜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