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解府一别之后,月牙的近况可谓喜忧参半:一方面蔷薇确实没有再来纠缠自己了,可蔷薇走了,解老爷却接上了女儿的班——一开始老爷子派人不断邀请月牙上门吃饭,被月牙婉言谢绝几次之后,解老爷换了花样,每隔几日送些小物件小点心来,又吃了闭门羹之后,老爷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书院条件毕竟艰苦,解老爷在书院不远的地方买了一个大宅子,里面雇了专人伺候,希望月牙能够住进去,没事可以教教蔷薇一些学问,免得自己女儿跟不上书院的进度,月牙如果觉得拘束也可也找些朋友一起搬进去。月牙想都没想,直接回绝了。
摆脱了蔷薇的骚扰之后,月牙终于再次清净起来,想想又是好一阵子没有见到琥珀与杜娟了,便决定趁着冬天尚未来临再约着两人外出游玩一次。
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不过冬日将近空中的微风也寒冷了起来。三人多穿了两件衣服,便匆匆出门准备寻个地方吃顿午饭。天气冷了,街上行人也少了不少,可是突然琥珀看到不远处许多人围作一片不知所为何事,琥珀立刻来了兴致,赶紧拉着月牙与杜娟挤进人群之中看看有什么热闹。
三人挤过人群,眼前顿时一片豁然开朗,因为再往前就是湖水了。大家之所以围在一起看热闹,竟是因为湖中此刻正有人在挣扎着,不知是有心求死还是无心落水。
琥珀平日里便爱管闲事,见状立刻脱去上衣准备跳下去,却为月牙所拦住,没过多久湖中之人的挣扎渐渐小了,月牙才对琥珀点头,“可以去救人了。”琥珀纵身一跃,没过多久便在周围之人的帮助下将湖中之人救了起来。
两人身子已然湿透,为了防止着凉,四人就近找了个客栈暂时安歇下来,换过衣服,月牙这才有时间打量起刚刚救起之人,对方模样邋遢,外表看来当是花甲之年了,或许真实年龄要更加年轻一些。
琥珀一边试着刚刚换上的新衣服,一边好奇地问道,“老头你是何事想不开居然这么冷的天还要跳湖寻死?”
老者茫然片刻,似乎刚刚才发现自己竟然未死,突然哭出声来。
杜娟好一番柔声安慰才让对方停歇下来,转而讲述自己的不幸遭遇。
老者名叫吴慎之,无妻无子,为人胆小怕事,生平唯一的嗜好便是一个赌。月牙本来对此人并无多少兴趣,听到此处才微微留了心神。
前几日老吴的巷子里突然来了几个开赌的新人,老吴按捺不住赌瘾,跟着玩了一下午,没想到居然运气极好赢了几大串铜钱。心情大好之下晚上难得大方一次请人吃了顿晚饭,没想到这顿饭吃出了问题:老吴平日里不是贪杯之人,只是自己做东请人吃饭不得不陪着饮点,加之对方不断劝酒一时不查居然喝多了。
第二天,老吴醒来之时,不仅身上的铜钱没有了,对方还拿出欠条称自己欠着对方十多两银子。在对方的一番威胁和提示下,老吴才想起昨日晚饭之后对方趁着自己喝醉了又和自己赌了起来,结果老吴自然是大输特输,并且当场立下了欠条字据。对方扬言给老吴三天时间准备到时候再来找自己后,便悠然而去。
老吴生活一向借据,一时之间哪里弄得到这么多钱,又怕对方到时候刁难自己,便只好硬着头皮找些平日里还算亲近的人暂借一点好度过这次难关。
没想到钱没有借到,反而听到了一个坏消息:有个熟人告诉老吴对方是大有来头之人,好像是什么大官的侄子,一个月前用同样的方法赢了十三街的刘老三二十多两银子,刘老三耍赖不还,结果当天便被抓去了衙门,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后来听官府里面的差爷说刘老三竟被活活地饿死在了牢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听完对方的话,老吴心道自己如今一样弄不来十多两银子还上对方的钱,下场自然也会同刘老三一般。与其到时候被人关起来活活饿死在牢房里,还不如投湖自尽来的痛快,至少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琥珀闻言大怒,“他们这样草菅人命难道就没有人管吗?”
老吴无奈地摇了摇头,“刘老三和我一样是孤家寡人一个,哪里又会有人愿意为了我们去对付那些官家子弟,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乡亲们纵然看不过眼,最多也只能够私下里痛骂几句老天不公而已。若是真敢强出头,怕是人没有救出来,自己反而给搭里面去了。”
杜娟怒道,“刘老三那是被下了大狱脱不开身,你如今可还是自由之身,难道就没有想过去找官府帮忙吗?”
“谁说我没有找过,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我立刻便去找了官府,但人家说对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我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官府也找不到理由去为难人家。”
琥珀恨声道,“废话,你要真的出了事还能来报官吗?我看他们八成暗地里已经勾结起来了。”
月牙一直未曾言语,见三人停住了话头,便和颜悦色地向老吴问道,“不知对方共有几人,三日之期又在何时?”
老吴犹豫了一下才回道,“对方一共有四人,本来约定今天中午来我家见面的。”
月牙闻言轻轻点头,转身向琥珀杜娟道,“不介意午饭吃得晚点吧?”
琥珀开心道,“月牙你愿意插手啦?”
月牙没有回答,反问琥珀道,“四个纨绔子弟不成问题吧?”
琥珀自信道,“手到擒来而已,何况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大高手呢。”
月牙笑道,“这种粗活自然是你这种粗人来做才最适合不过。”
“哟,不错,你小子居然还学会怜香惜玉啦。”
老吴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自然不愿轻易错过。等琥珀说完便带着三人匆匆朝着家里走去。老吴家住的很近,四人不多时便到了,眼见对方尚未过来,月牙给了老吴几个铜板,交代他到附近买三个色子,一沓白纸,一笔一墨和一盒印泥回来,老吴点点头,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老吴走后,月牙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两人听了。一番交代完毕,三人才有机会打量老吴的院子,老吴家里实在太乱,想必是上次来人闹的,三人稍作打扫总算罗出了地方能够座下来。不久,老吴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月牙清点了一下物品,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把几个纨绔给盼了过来,来者人为至,声先到,“吴家老头,钱准备好了吗?小爷今日可没有难么多时间来同你墨迹,没钱的话就跟我一起去衙门走一遭吧。”
随着声音不断临近,四个纨绔总算粉墨登场了。四人没有想象中的油头粉面,相貌也是平平,倒是颇有些痞气,但从衣着上还是能够轻易辨别是来自富贵人家。
四人没有料到对方家里居然也有四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子。领头之人轻笑道,“没想到吴老头还请了三个娃娃来做帮手,看来钱是没有凑够啦,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和我一起去见官老爷吧。”
老吴哀求道,“少爷放小老儿一条生路吧,老头子一定感激不尽,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您。”
对方不屑道,“谁稀罕你个臭老头,不过这位小娘子倒是生的标志,有没有兴趣跟着小爷,本公子保证让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见杜娟眼中怒气大盛,月牙赶紧上前道,“公子不要忘了正事,老吴的钱可还没还呢,怎么倒先惦记上姑娘呢。”
“哪里来的野小子,本公子做事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实话告诉你,今天小爷过来,钱也要,人也要,谁敢阻拦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月牙闻言脸色也冷了下来,退后半步,对琥珀吩咐道,“看来不吃些拳头是没办法交谈了,琥珀你先来吧,记住下手时留些分寸。”
琥珀毫不犹豫地点头,接下来一阵拳脚呵斥声之后,便只剩下对方杀猪般地惨叫了。过了好一会儿待对方声音渐渐转轻之后。月牙才再次上前,笑吟吟地说道,“听说诸位的父母亲戚好生厉害,不妨告诉你们我们三人乃是书院的生员,随时欢迎诸位来书院讨回公道,几位也可以带些人等在门口待我们下次出来再做报复,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今日我们过来,主要还是与诸位谈谈老吴与几位的旧账。”
对方捂着伤处,恨恨道,“你们究竟想要如何。”
“听说老吴欠着你们十几两银子,这钱我们打算今日还上。”
“十几两是三天前,算上利息今天已经是二十两了。”
见琥珀闻言又准备上前教训一番,对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赶紧从怀中掏出欠条,兀自嘴硬道,“白纸黑字就在眼前,我不相信书院的人就能够不讲道理了。也罢,今日你们拿出二十两银子,小爷与老吴就算是两清了。”
月牙依旧笑吟吟地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我们倒还不想因为你们几个扰了书院的清誉。”眼看对方暗自舒了一口气,月牙继续说道,“只是不巧今日我们出门着急都没有带银子。”
“你敢耍小爷。”
见对方气愤地都快要站起来了,月牙赶紧摆手劝道,“莫激动,我不是说过了,今天既然几位都来了,自然是不能让你们白来一趟不是。琥珀,上笔墨。”
琥珀十分配合地抹平了纸,端上磨好的墨,月牙接过毛笔,刷刷刷地写了起来,见对方一脸迷茫,月牙解释道,“这是一张二十两的欠条,既然你们是用赌的方法赢的钱,我们自然也想用赌的方式来还上债。”
“小爷今日不想赌。”
“老吴当日酒后恐怕也是不想赌吧…再说我这也是白纸黑字,不止签了名,还画了押,你们若能够赌赢,这一来一去便是四十两了。”
几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当先一人点头道,“好,既然你小子找死小爷我就奉陪到底。”
对方既然同意,月牙立刻从琥珀手中接过色子就着从老吴屋里寻来的茶碗准备开摇起来。不过还未开始,便被其中一人所阻止,“且慢,你摇不行,我不放心,你这副样子我们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千。”
月牙自信道,“我不坐庄也行,但在下同样信不过诸位。眼下也只有老吴可信了,老吴,看来还是要劳烦你亲自动手了。手下败将来摇的话,几位不会仍旧不敢应战吧?”
对方不知道月牙哪里来的底气,但赌这种事情首先气势上便不能输,于是便接口道,“吴老头就吴老头,我先下注,我压大,吴老头你若是被我发现出千,小爷我一定要你好看。”
老吴见双方商量妥当,知道自己有一半的机会能够保住性命了,立刻转忧为喜,恭恭敬敬地从月牙处讨来盖着色子的茶碗,随即晃晃悠悠地摇了起来。这一摇费了好一番功夫,就在几个纨绔快要失去耐心之时才停了下来。老吴轻轻掀起茶碗一角偏着头慢慢往里看去,突然间凝住身子面如死灰,对面纨绔见状顿时喜笑颜开。
月牙不露痕迹地抿了抿嘴角,向老吴劝慰道,“老吴不必灰心,四十两银子而已,在下还是能够凑得齐的。琥珀,上纸笔。”
“你这是做什么?”
“当然是继续赌了,区区四十两公子不会赌不起了吧。”
“谁赌不起了,这次我还是买大。”
见月牙点头同意,老吴再次拾起茶碗摇了起来,然后轻轻揭开一看,不由大失所望。
月牙却毫不灰心,接过琥珀递来的纸笔沙沙写了起来,“这次我赌八十两,我就不信今天一次也赢不了。”
老吴这次依旧摇得飞快,没多久便摇好打开了盖子。月牙看了看老吴一脸苦涩,便是连色子都赖得看了,接过纸继续奋笔疾书起来,“一百六十两,还是小。”
结果依然是大,这次就连月牙也有些忍不住挖苦道,“老吴,你这手气也太臭了些吧,我看以后赌这东西能戒你还是戒掉吧。”
“老头子谨记公子今日所言。”
月牙不再理会老吴,再次熟练地写起了欠条,写好之后,大声念了一声“三百二十两”便示意老吴可以开始了。
老吴刚刚拾起茶具,却被对方所阻止,“这次如果再输的话你下次就应该压六百四十两了吧!”
“原来你小子也不笨嘛!”
“我今天不赌了。”
“我输钱的都还没发话呢你怎么先着急啦。”
“好,三百二十两,你把钱拿来我看看。”
月牙摊手道,“我没有。”
对方这次终于动了真怒,“小子,你玩我?”
“没错。当日明知老吴手中没有十两银子,你们不也是很开心的和他赌吗?怎么今天知道了我没有银子就不愿意和我赌了呢?琥珀,这样合适吗?”
“当然不合适了,除非他们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就是看不起我。”琥珀说完往前走了一大步,对方四人赶紧往后挪,却再也不敢反驳了。
“老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摇吧。”
老吴松了一口气,慢慢摇了起来,不出所料,这次月牙还是输了。
月牙默不作声,信手拿起纸笔,“六百四十两,小,老吴,开始吧。”
对方眼见这般下去只有一个结果,明白今日讨不到好处了,便从怀中拿出欠条,气愤道,“今日算我们倒霉,老吴的钱我们不要了。”说完将欠条扔在了地上,然后怒视老吴道,“我们的帐早晚会算清的,我就不信他们几个可以一直守着你这老家伙。”
老吴哆哆嗦嗦拿着茶碗,摇也不是,不摇也不是,只能为难地看着月牙。
月牙让琥珀阻止了四人的离开,冷冷地说道,“我清楚诸位打得什么算盘:老吴如今没事自然告不倒你们,老吴若真的被诸位害死了,以他没有家人的情况,诸位觉得大家也犯不着把你们怎么样了,对吧?本来最好的方法自然是直接在这里把你们都解决掉。”
看着眼前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的四人,月牙轻蔑地接着说道,“但你们来得太过大张旗鼓了,如果真的在这里杀了你们,只怕老吴会不好交代,况且这也不符合在下的风格。”
见四人重又抬起头,月牙厉声道,“不过诸位恐怕忘了一个人——刘老三,刘老三和老吴加在一起,便是活人与死人都有了。”
“此处已经买来了纸笔,今日我便会写好状子,之后老吴会以刘老三失散多年兄长的身份去衙门里状告四位谋财害命刘老三一事,并且希望严查刘老三何以死于狱中。”
“在下知道几位神通广大,应当足以应付老吴的状告。但若状告之后老吴突然死于非命的话,以之前留下的案底,诸位必然会立即成为嫌疑人,那时在下再将今日之事说与官府听闻,就不知诸位是否还能平安无事了。何况有了嫌疑人的身份,诸位便不能轻易地离开都城了,所以哪怕官府刻意为诸位开脱了罪行,我们也能轻易地找到几位。如果不想引火烧身,最好能够时时盼着老吴今后能够安然无恙。
四位年纪轻轻,虽然未必会有大好前程,但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想清楚给一个糟老头陪葬是否划算吧。”
“老吴,继续摇吧,这件事我既然插手了便势必会管到底的。”
老吴犹豫片刻,看看对面四人,又看看月牙,轻声劝道,“月牙公子,不如今天就这样吧,他们既然放弃了,我们收下欠条也就此打住吧。”
月牙坚定道,“在赌场上输掉的,自然要在赌场上赢回来,难道还指望对方的同情不成。”
老吴长叹一口气,不再劝说,手上却是再次动了起来。至于结果,竟然又是月牙输掉了。
月牙疑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拿起放在身旁的纸笔,正要再写,突然,对方几个纨绔讲话了,“老吴,够了吧,还要再演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