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玄永远不会忘了那个冬天,那场漫漫无尽的雪。那个时候,整个九州南穹域迎来了百年罕见的大雪,连一向温暖的氓邪山区域也都铺上了厚厚的白雪,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单一的灰白色调之中。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季,成批的家畜大量死去,活跃在伊源河一带的各类飞禽走兽也都消失了踪迹。
到处都是兽类的尸骨,天气太冷了,那些裹着破袄在寒夜中瑟瑟发抖的人,只能依靠着自己躯体的热量还有活下去的信念,去等待一个希望,或者仅仅是死亡。因为在那样的寒夜里,最终没有能见到曙光的躯壳几乎随处可见。
而后,积雪压塌了他们的房子,他们在雪中悄无声息的被埋葬,又悄无声息的腐烂在其中,这个世界便不在有他们的痕迹,就像未曾在世间活过一样,这是世间最可怜的孤寂。死去落入尘埃,活着的濒临死亡。人尚且如此,何况其他的呢。
然而春天终会到来,而雪也终将会停。在星州历975年这个早春的一个夜晚,氓邪山的深处,正走着一个步履蹒跚的女子。没人知道为何她会在这样的夜晚赶路,即使雪暂时停了,但是风依旧如刀子般割向她的脸颊。本就难行的山路在这样的狂风下更显得处处危机。更何况此时在她的背上还有一位因烧而陷入沉睡中的小孩。不知是冻得还是发烧,通红的小脸上有皲裂的迹象。整个小小的身子都裹在一块破旧的狐裘之中。
这个孩子就是星玄,由于长途跋涉的过度劳累和极度的寒冷导致他发起了低烧。紧锁的眉头中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想着那些刚熟悉的伙伴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又仿佛在思索为何他最喜欢的安姨总是那么喜欢搬家。这一次,更是在这样的风雪之中便踏上了行程。
这种寒冷对她来说还可以忍受,因为她所属一族的独特体质。而对于星玄这样的小孩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但是与生俱来的危机感,感知到那些追踪的脚步已经就在跟前了。
这让她别无选择的,只能冒险带着他离开。而她之所以敢走这雪路,就是依仗着星玄胸前的那块类似龟甲一般的东西。这是当年他的父母所留下来的东西。
这龟甲状的东西明明应该是什么异兽的骨骼,却有温润如玉的质感,怕是只有经历了上千年的打磨,才能有这样的质地。神奇的是,她偶然发现这个东西是有温度的!仿佛是具有生命一般,也有可能是异兽的精血尚存。它散发出来的那丝温度虽然不多,却刚好护住了星玄的胸口,心脉所在的位置。
有了这东西的帮助,就能在这条路上多一点保证了。安雪微微叹息的看着连绵无尽的氓邪山,向前望去是成片成片起伏的山峦,茫茫的山林依稀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而他们的背后,巨大的山峰似乎是沉默的巨兽默默的注视着他们。而安雪就是这样一步步的缓慢的爬过那么多的路,在无数次绝望和力尽的痛苦中,靠着要将星玄带出这里的信念才能支持她走那么久。
而此时的她,只想找个能过夜的避风港,可四顾茫茫,只有皑皑白雪,还有那些雪满枝头的枯树,在寒风中随时可能被压垮。远山巨大的轮廓更是让人心中产生一丝迷茫。此时的安雪内心稍微有点后悔,如果不是为了抄近道,现在也不会在这个山岗中间进退两难了。安雪叹了口气,又一步步向上爬去,寒冷一丝丝的侵入她的身躯,为雪水浸过的双脚又最先的刺痛到现在已经逐渐麻木,膝盖里面仿佛放了无数根针一样,每一步都传来难以忍受的针扎之感,而右手却还是如骨折一般的一阵阵传来疼痛,这是因为长时间的托举着身后的孩子。
疼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就把拄着拐杖的左手换着托孩子,其实,又有什么差别呢,那手上亦是在这漫长的道路上弄的伤痕累累。这时,背上的星玄迷迷糊糊地醒来,仰着小脸看了一下四周,映入他黑色的眼底的是如昏睡前一般暗沉的天空,似乎隐隐又要下雪的迹象。而身前的安姨正弓着腰,在雪地上缓慢而又坚定的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在这样的一个世界荒凉的角落里,如此的严寒,孤寂,那些曾经被寄予过的希望一个个破灭,那些曾以为的到达都被告知不是终点。
本该心灰意冷的,却为何还能感到一点心安,应该是来自安姨背上那一丝微微的暖意吧,还有那手臂所构建出来的稳定的世界,仿是这个世界最安全舒适的所在。在他年幼的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了安姨,哪里就是家吧。但是他却不能太过贪恋,因为这一切是靠着安姨的巨大痛楚换来的,虽然年少,但也知道她的辛苦。
星玄拍了拍安雪的肩膀:“安姨,我下来自己走吧。”安雪回过头去微微一笑说:“小玄乖,安姨能走的动,你好好休息,”说着又一步步向上爬去。后来的日子里,星玄总是想起安姨这个坚毅温暖的笑容,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美丽。由此而引出的种种怀念总让他感到一丝安心,在那些困难艰苦的日子里总是给予他勇气和鼓励。
“安姨我还是下来吧,你都已经那么累了。”“乖,小玄,你是不是连姨的话都不听了。你在动阿姨就更累了。”如此一说,星玄只能嘟嘴一叹:“姨,你说我们真的能走出这里吗?这里的山好多好多,一座接一座,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乖孩子,只要你坚持住,不放弃,总会走出去的。”
风削骨寒,星玄趴在安雪背后,才有了暂时避风港湾。
而自天穹下望,在这广袤,素白的世界里,在这巨大的坡脊上,这两个小小的人是如此单薄。万里荒原,琼琼素净之地,只有狂风和寒冷作伴,还有远处的山里寂寂不语。
终于翻过了坡顶,视线一下自开阔了许多,极目远望,依旧是一座山峰叠着一座,延绵到天际,没有尽头。有那么一瞬间,安雪的内心闪过一丝绝望。而来自的星玄的声音又给了她以动力:“安姨,放我下来吧,我好多了,我们先休息一下,然后一起走出去。”
是啊,一定要一起走出去。安雪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上坐了下来。然后将星玄搂在怀里。
“姨,为什么我们隔一段时间就要搬家啊?”这个问题不是星玄第一次问了,然而安雪总是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些刀光血影,悲惨的过去叫她如何讲述给一个小孩听。见安雪久久不语,星玄又自言自语道:“姨我总是会想起在很遥远的地方好像有栋又大又漂亮的房子,我好像被关在其中的一个房子里,外面的人很多,闹哄哄的。我听到有人在喊我不要出去。姨,你说那是我母亲对我说的话么?”
安雪的眼里浮起一层泪花:“孩子,那就是你母亲对你说的,你要知道她至始至终都对你怀着最深的爱。”“那她为什么离开了我,我都记不清她的相貌了。安姨我们不要搬家了,回去找他们好吗?我想见见父亲母亲。”安雪背过身去,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星玄说:“小玄,现在还不是时候,终有一天,你会回去的。”其实星玄知道答案是什么,也知道安雪一直不肯将过去的事情告诉自己,只是他年幼的心到底是不甘。
“小玄,不要多想了,休息一会。”安雪拍着他。嘴里不由得哼起了一首过去的歌谣:
犹记北苍,浩宇茫茫。
山川锦绣,美人多娇。
微雨飞燕,落花成道。
….
一曲已毕,虽然安雪声音悲切,但是却异常的动听。星玄一时入迷,刚想夸赞安姨。却被自远方的山谷传来一阵低低的兽鸣所打断。一刹那,一股奇异的感觉流过他们的心田,就像某种电流击中他们灵魂的深处。居然使他们暂时的忘记了此时的寒冷,也忘记了身体的伤痛。
它传入安雪的耳中,是一种低沉的威严之音,让她心里不由得产生了神圣和敬畏之情。而在星玄听来,这是喜悦的乐章,就像在春日里的田埂上,夕阳刚要落下,天边一边彩霞红的泛金。他跟随着一个吹着笛子的流浪者,暖风吹过来,那笛声很美妙。使他内心溢满了自由和欢快。
星玄心下一阵悸动,他从安雪怀里挣脱开来,站在雪上,远处万里的山峦尽入眼中,他仿佛成了这雪国的王,等待着远处的巨兽前来迎接自己。然而他突然停了下来,眼中一片骇然,在半山腰上,透过悉数的树枝,隐隐有白色的烛火一闪一闪的移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夜里行进。
安雪也看到了诡异的移动着的火光,这样的日子里,不用说人了,就连鬼都不愿意出来。星玄的脑海里闪过那些吟咏者讲述的,在大山深处的那些恐怖故事,什么利用异术的迁尸人,提着冥灯开路的黄泉引路人,还有专门来抓小孩的白衣女鬼。这么一想,他就赶紧想着那个什么巨兽,别来迎接了。他紧张的拉住了安雪的衣服,寻找一份心安。
而安雪也心中有点担忧。这似乎是不好的预兆。尤其是空中又突然传来了幽怨的哭号,在这荒山之中,更显诡异,不仅让人头皮发麻。她紧紧的抱住了星玄:千万不要是什么不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