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连降两日的春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名戴着斗篷、身披蓑衣的窈窕女子出现在一条乡村小道上,步伐轻盈自信地朝着村边一座废弃的宅院走去。
窈窕女子走进宅院的屋内后,收起斗篷和蓑衣,露出让人心动的美丽容颜。
屋里坐着五名正在打坐静修的道人,年轻女子躬身对其中一人道:“真人,前方就是大宋和蒙人的交战区域,蒙人的主将叫木华黎,有五万军力;宋人的主将叫严中实,据说有二十万军力;我们穿过这片区域的话,大概要十天的时间!”
窈窕女子和道人自然是田思齐和丘处机一行,此时距离他们从昆嵛山出发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随同一起出发的,还有丘处机的四名弟子赵道坚、宋道安、尹志平和赵志常。四人都是二十多岁道心坚定的优秀弟子,其中赵道坚刚刚迈入先天境界;宋道安和尹志平已到后天巅峰,距离先天境界只是一步之差。赵志常年龄最小,还不满二十岁,却也有了后天中期的真气修为,在年轻一代中算是不错了。
一个月来,六人舍弃交通工具,摒弃一切私欲杂念,将身心完全放松下来,融入到天地自然之中,然后只靠徒步行走,白日赶路,夜则诵经修行,这样一点一点的磨砺、提升着他们的道心和智慧。
这样的修行对众人的提升和帮助很大,赵道坚就是在五天前步入先天境界的。
田思齐通过这些时日与众人的交流学习,对这个时代有了清晰的认识,更是对道法有了一定的了解。
丘处机主修的功法叫长春功,传自全真教王重阳真人。他能够发出雷电,是因为他已经修到了“虚室生电”的境界。
“虚室生电”是一大类道法的统称,是指达到先天境界后,可以引动天地自然的力量进入人体,这种力量在道法的加持下,会发生震动而在体内产生雷电。雷电力量的强弱视个人修为和道法的高低而不同,一般先天中期可修习这一类功法,先天后期可雷电外发,从而产生降妖除魔的强大力量。
修行之人体内产生的这种雷电也可以被封存在特殊的材料内,靠法咒来激发,这就是隋唐后出现的符咒。
符咒可以交给低阶弟子使用,但这种符咒的制作难之又难,主要是材料和制作方法的问题。据丘处机所说,就算以他现在的修为,没有好的材料的话,也无法制作出可以降妖伏魔的符咒。
刚知道这一点时,田思齐不仅暗叫侥幸。她在田横岛出世时,碰到的周恒天没有达到先天后期境界,也没有符咒在手,否则周恒天一道天雷击出,恐怕就直接把她给灭了!
这也让田思齐产生了一个新的担忧,她是僵尸之躯,据丘处机所说,道门能发出天雷法咒的应该不下十人,加上佛门高手的话,估计有三十人之多。三十多人,这是个很恐怖的数字,指不定哪一天碰到某人,她就可能会被灭掉。
田思齐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迫切感,她必须尽快提升修为步入地仙境界,只要到了地仙境,她就可以超脱僵尸之躯,达到肉身不灭的境界,自然也就无惧雷法符咒了!
一路上走来,尹志平背着生火做饭的锅,宋道安带着几十本书,李志常扛着行李,田思齐和赵道坚则随在丘处机左右;有需要外出打探消息时,田思齐都是主动前往,主要是她想更多地接触一些人和事!
他们这六人组合的实力很强,丘处机在齐鲁一带更是威名远播,一路上虽不断有江湖高手和山贼、散兵侵扰,但只要报出丘处机的名号后,都轻易被他们应付了过去。
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却让田思齐感到心情极其沉重。
齐鲁一带原是大宋领土,百年前被金国侵占,后来金国衰微,蒙古崛起,蒙人元帅木华黎在三年前攻占整个齐鲁大地,因战线拉的过长,蒙人主动退兵后,齐鲁再回金国手中,却在一年前被宋朝元帅严中实占领。
如此在三四年间,齐鲁大地三易其主,百姓深受战火荼毒,加上盗贼四起,流兵为害,城镇村庄十室九空,用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人间之苦!
就像他们现在立身的这个村庄,百多户的人家竟然只剩十多户还住在这里,让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宅院落脚。
田思齐之前也生活在战火四起的乱世,但她从小在大家族的保护中长大,虽然知道战争的危害,却始终感受不深;直到她父亲被刘邦所逼自杀,她的两个哥哥和五百壮士被刘邦杀害,才让她有了锥心之痛,第一次知道这个世间并不只是公主生活的乐园。
一路行来,她亲眼目睹了强盗的抢掠奸杀、目睹了父母因贫穷而卖儿卖女、兄弟为仅有的粮食而自相残杀!
人间之痛莫过如此,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战争。
丘处机游历天下多年,对这一切早已见惯,他也只能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去救济帮助遇到的人,因为需要救助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样走走停停,他们慢慢就到了济南府地界。
丘处机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木华黎是蒙皇成吉思汗坐下四杰之一,战斗力极强。蒙皇成吉思汗西征后,木华黎镇守金国边境,长期和金军交战;他在三年前曾率五万骑兵占领整个齐鲁大地,后来退兵幽燕一带。宋将严中实也是一员名将,他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从金国手中抢占了齐鲁,但这次对阵木华黎,却未必是对手。蒙古人的战阵不是我们中原人能够抵挡的,没有和他们打过仗,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的可怕。这次蒙古人和宋人在济南府的战斗,我预计会在三个月内结束,齐鲁大地有可能会被蒙古人长期占领。”
丘处机的一席话让几个年轻人的心情都沉重起来,他显然是不看好宋军一方,认为宋将严中实无法与木华黎对敌,齐鲁大地最终会落在蒙古人手上。
蒙人统治残暴之极,对于人民来说,这又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赵道坚开口道;“师傅,不如我们出手刺杀了木华黎,这样蒙军一败,我齐鲁大地不就可以长期被宋朝统治吗!”
丘处机苦笑着摇头道:“先不说你们能不能刺杀木华黎,就算杀了他又能怎样,还是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木华黎出现。战争的胜败,不在一将的强弱,而是由体制和思想决定的;蒙人强大,终究会击败宋军;解决问题的根源,还要从蒙皇成吉思汗入手,所以我才会西行去见成吉思汗。”
丘处机曾长期游历天下,足迹遍至西域和漠北,对蒙古人有很深的了解。他关于战争的看法和认识,远不是几个年轻人所能够理解的。
田思齐开口道:“思齐愿出手刺杀木华黎,至少可先解一时之祸!”
丘处机还是摇头道:“乱世战兵,非一将之果;个人的能力再强,在大时代面前,也只是一个蝼蚁沙子,并不能改变最终的结果。蒙人入主中原将是大势所趋,所以我西行去见成吉思汗,就是要劝说他戒杀从仁;若他肯听从,至少可以为中原带来百年的和平安定!”
田思齐和赵道坚等人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咀嚼着丘处机的话,对丘处机的见识和胸怀也更加钦佩起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直朝村庄奔来。
李志常等人立时警觉起来,尹志平侧耳细听,道:“一共是六匹马,都是骑术精湛的高手!”
“大家无需多事,安心静修就行!”赵道坚是大师兄,他低声吩咐到。
宋道安却开口道:“这样的小村庄,出现骑术精湛的高手,不是强盗的话,就是冲我们来的!”
他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六匹马几乎没有停顿的直接到了宅院前,然后六名健壮大汉翻身下马,走入宅院内。一个洪亮的北方口音道:“吾乃蒙古国木华黎元帅帐下千夫长木哈克,奉木华黎元帅之名,恭请丘处机真人到我军帐中一叙。”
丘处机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道:“就让我戒杀从仁的劝戒,从木华黎开始吧!”
六人赶到蒙军大营时,已是深夜时分。
蒙军大营分为左中右三个大营,每个大营都绵延数里之长。木华黎的主帐位于主营的中心处。六人赶到后,丘处机等人未及休息,就和赵道坚、田思齐一起被请到了木华黎的主帐内。
木华黎的大帐护卫森严,帐内灯火通明,两旁伺立着十多名侍女和军士,当中的主座上坐着一名魁梧老者,老者头发灰白,眼神明亮,一望而知是个久居权位之人,应该就是木华黎无疑。
老者见丘处机三人进来,挥手命身旁的侍女将他扶起。他深咳了几声后,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向丘处机三人迎来。
“真人大驾光临,木华黎有病在身,不能远迎,还望真人赎罪!”
丘处机早已见惯了这种大人物的场面,他面上丝毫不惊,上前一步还礼道:“不敢,将军位高权重,事务繁忙,怎敢劳将军大驾!不知将军招处机来有何吩咐?”
丘处机没想到这个木华黎会有病在身。对方既有病在身,深夜仍要坚持见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木华黎走向三人时,已在默默地打量着丘处机。丘处机看起来只是个平凡的老人但眼中却有一种洞彻人心的奇异力量,让木华黎不由地心中一悸,暗赞了一声果然是高人,难怪他们蒙皇不远万里要请丘处机去见他。
木华黎苦笑了一下,道:“深夜请真人来此,确实是有事要劳烦真人!木华黎年事已高,加上常年征战,又有伤在身,一到此地就病倒了,听闻真人医术道法精湛,还望真人能略施妙手、救治木华黎伤病之身,木华黎定当重谢!”
丘处机闻言略感意外,这个木华黎深夜找自己来,竟然是为了帮他治病。
他是精通医术,但木华黎军中的军医应该不少,那些军医都治不好他病的话,他病的必定不轻,只是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处机略通医术,愿为将军效力,只是不知将军所得何病,处机能否治得好?”
木华黎见丘处机肯为他治病,心中很是高兴。他挥手屏退众人,只留下两名侍女和四名护卫后,开口道:“真人肯出手,木华黎这点病肯定是药到病除!木华黎是到此地后,吃饭则吐,入夜则咳,真人可以为木华黎把把脉,看看是何病因。”
丘处机没有再多问,他将手搭在木华黎的手腕上,将一道真气送入木华黎体内后,闭目感应起木华黎的身体状况来。
木华黎修炼的是典型的军中武技,只有后天中期的真气修为。丘处机将真气在木华黎体内游走一圈后,就感应到他体内暗伤处处,心脉和肺脉有瘀阻之象,这些应该都是他多年征战留下的。
一番探查后,丘处机已经心中有数,他开口道:“将军是心火交织、肺脉伏寒,经络於阻,再受此地阴湿之气的影响而发病。治疗的话,需要先天高手用银针通络之法疏通经络,再用药清火散寒则可!”
木华黎闻言望向身边的一名年老将士,那人应该是他的心腹或者是护卫,竟然有了先天中期的修为。
那名老将士轻轻摇了摇头。木华黎见状,脸色微微一阴,接着就又咳嗽了几声,惊得身旁的两名侍女刚忙上去为他捶背。
片刻后,木华黎的气息才算平稳下里,他开口道:“先天高手我军中有几位,但银针通络之法却无人能懂。真人可愿意为本帅施针,本帅愿以黄金百两为酬谢!”
丘处机道:“将军的病,一次施针、再用三天的药就可以好;黄金处机会收下,但将军体内暗伤较多、经络淤组,只要到阴湿之气重的地方就会复发,将军要心中有数。”
丘处机当然会收下木华黎给的黄金,他可不是迂腐之人,天下有那么多苦难的人需要帮助,别说百两黄金,就是千两万两黄金也不够他用的!
木华黎沉吟片刻后道:“真人可有根除之法?”
丘处机摇了摇头,没有再吭声。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没有办法可以根除木华黎的病。
木华黎脸上再次有了阴沉之色,显然是心情很不好,片刻后他道:“本帅听闻真人善长金丹长生之术,我蒙皇三次派人邀请真人,就是为了长生之术!真人既然擅长金丹长生之术,想来根除本帅这点疾病应该不是问题,还请真人为本帅施术,本帅愿以万两黄金为答谢!”
成吉思汗三请丘处机的事情,木华黎作为蒙古高层当然知道。他这次病倒后,军中医生久治不愈,战事也被一拖再拖,让他很是懊恼心急;这个时候探子回报说丘处机西行路过这里,才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就派人连夜请来了丘处机等人。
丘处机的医术丹道闻名天下,木华黎见他不肯为自己根除疾病,心中有些不快,就抛出万两黄金的重利,希望丘处机能拿出真本事来为他治病。
丘处机知道木华黎暗怪他不肯出全力为他治病,他闻言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道:“处机略懂金丹之术,但却没有长生之法;世间也没有长生之法,只有养生之道,养生之道可以让我们活得更长久、更健康一些。将军一生征战南北,接触到的奇人异士无数,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木华黎阅历广博、识见过人,当然知道世间本无长生之法,他见丘处机说的实诚,脸色也就缓和了下来,哈哈笑道:“真人乃诚实之人也,那就请真人为本帅讲讲养生之道吧!”
丘处机沉吟片刻后到:“养生之道,首重养心;养心之要,先须戒杀;如此心性平和,修善积福,自然可以颐养天年!”
木华黎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缓缓说道:“真人这是要劝本帅戒杀!”
丘处机并不隐藏这一点,他点了点头道:“嗜杀有三大害,第一伤身、第二有伤天和、第三不利于长治久安。将军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嗜杀不但有损自己的身体,更是有伤天和,也容易激起民变,不利于长久的统治;处机句句肺腑之言,还请将军三思!”
木华黎沉默了半晌,缓缓点头道:“真人说的道理,本帅又怎会不知?但我蒙人常年征战,杀戮成性,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我一句话就停下来!”
“杀戮有伤天和,将军不能改变所有人,只需从自身做起即可;将军应知道,一念地狱,一念天堂啊!”
木华黎沉吟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本帅答应真人,从今日起停止屠杀灭城,善待降兵俘虏!真人可以为本帅施针了吗?”
丘处机微笑着点头道:“蒙军雄狮无敌于天下,有了将军这个保证,南方人就可以放心的投降了!我敢肯定,如果蒙人能实施仁政、善待南方人的话,至少可以加快五年的时间占领南方!”
木华黎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后才道:“真人这个建议非常好,我会将真人的建议转达给蒙皇,劝说我皇也能戒杀从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