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州城是座不大的县城,距离田横岛大概一天的脚程。县城北面有一条河,河边有十多座普通的农家宅院。
此时在一座农宅内,正有一位穿着淡淡的杏黄春装、看上去年约十八九岁、身材窈窕面容娇美的年轻女子,将刚洗好的衣服装进木盆后,拿到一旁的木架上晾晒开来。
“田姑娘,帮我把这些鱼干也拿出去晒一下吧,这几天天气好,再晒一下就可以拿去卖了!”一个老妇的声音在屋内喊道。
“好的,阿婆,稍等一下!”年轻女子放下衣盆,快步冲进屋内,拎着几串干鱼,麻利地搭在了衣服旁的木架上。
“田姑娘,这几天多亏有你帮忙,帮我又是晒又是收的,要不然这些鱼干可是要放坏了!它们可是我一年的收入啊,全靠他们去换些钱粮呢!”一名老妇左手柱着拐杖,右手也拎着两串鱼干走出房间,慈爱地冲年轻女子笑着说到。
“阿婆,看你说的,我年轻,自然能多帮你干些活儿;阿婆你年龄大了,身体又不好,以后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帮你干活!乡亲们都说你腌的鱼干好吃,回头我也要向你学学怎么做、、、”
年轻女子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一顿,转身向大门口儿望去。
一名手持拂尘的灰衣老道出现在门口,躬身向年轻女子和老妇施礼道:“贫道昆嵛山丘处机,见过老施主和田姑娘!”
灰衣道人已经须发皆白,眼睛却很是明亮,他身上的灰衣打了几个补丁,却丝毫都遮盖不住身上那种淡泊自然、飘然出尘的味道,让人很容易就对他生出一种亲近感。
年轻女子的脸色沉了下来,来人是一位已到返璞归真境界的大高手,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她清冷的声音道:“丘处机,丘真人,我听说过你!你还真是不错啊,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一旁的老妇人却颤抖着道:“丘真人,你是丘真人、活神仙啊!你怎么到我们家来了,快,快进来啊!”
老妇人颤抖着就要迎上前去,却被年轻女子一把拉住,道:“阿婆,她是来找我的,我出去跟她说话吧!”
老妇人显然是不愿意,又嘟囔了几句后,才恋恋不舍地看着田姑娘和丘处机走出了宅院。
二人来到河边,年轻女子望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河水,丝毫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这名年轻女子自然就是田思齐。
七天前,她在礁石上惊鸿一现后,就回到了田横岛上。此时的田横岛早已物是人非,丝毫寻不到她当年生活过的痕迹,她祭奠了一番亲人后,也觉得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离开田横岛,开始漫无目的地向西行去。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田思齐的名字已经如惊雷般在江湖上传开了,二十岁不到的年龄,绝美的容颜,暴风雨之夜的赤身出现,强悍绝伦的实力,无一不吸引着江湖中人的眼光,更成了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论资,很快就将她传成了妖魔和神怪!
崂山派和蓬莱剑宗有意寻找她的踪迹,她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于是很快就被崂山派的弟子在胶州城内发现了踪迹,崂山弟子上报宗主刘洪成后,刘洪成自然是没有勇气再见田思齐,他和周恒天亲自去昆嵛山,请出了全真道教龙门派一代宗师丘处机,这才有了丘处机在农宅内出现的一幕。
田思齐一路西行,发现这个时代真的变了,这个时代的生产技术、物质生活都比她所处的时代进步了许多,政治、宗教、文化也有了很大发展。她觉得需要时间去了解、融入这个时代。经过一番思索后,她就在旁边的胶州城内住下,一边在城内有名的胶州书院看书听课学习,一边帮助一些穷人做些事情,通过这种方式来体会这个时代的世俗人情。
这些天她已经听到了一些关于丘处机传闻,知道他是齐鲁一带的第一高手,传闻中的丘处机还是一位真正的智者,一个在世俗中修行的高人。
丘处机见田思齐面色不悦,就开口道“冒昧打扰,还望田姑娘赎罪!我道门自古有神仙一说,处机原本相信,后来不信了!但今日一见田姑娘,才知我道门所载非虚,处机空活七十余载啊!”
丘处机说的话很有艺术,他既承认自己曾相信神仙之说,毕竟那是道教的立教之本;又说自己后来不再相信,毕竟神仙之说虚无缥缈,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人?但今日一见田思齐后,才知道世上真的有神仙,这也是变相的夸赞田思齐是神仙,田思齐怎么会听不出来!
得到丘处机的夸赞,田思齐的表情明显好了很多,她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道:“丘真人过谦了!丘真人这么说,是相信思齐的出身来历不假了?要知道人心不古,江湖流言多不可信啊!”
田思齐本性纯善,但经历了常年战争的洗礼,目睹了家人一个个的身死后,她的心智早已成熟起来,语气中很自然地就带上了对人心的提防!
丘处机淡然一笑道:“处机对周易之学观人之术有些研究,也算有些内力修为,自信还不会看走眼;姑娘英华内敛神气一体,修为已达先天巅峰的境界;而且我观姑娘的血流呼吸明显和常人不同,才相信周、刘两位掌门所言非虚,姑娘真是田横田大将军的后人啊!”
田思齐闻言,抬眼向远处山丘下的一片油菜花田望去。然后她抬脚跨过小河,身形婷婷冉冉间,似乎有一种穿越空间的奇异力量,竟是七八步就到了百多丈外山脚下的油彩花田边,然后静静地凝望着油菜花海出神。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显然是被丘处机刚才的话触动了心事。
丘处机也抬脚跟上,他体内气机流转,身形仿佛没怎么动,但却一步不落的紧跟在田思齐身旁,几乎和她同时到了油菜花田边。
“春观山前花,秋赏夜空月,岁月静好,人世却无常,朋友亲人都走了,我空活在这世间,就算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觉又想起了独存在这个世间的问题,望着面前的花海伤感道。
此时的山脚下,清风阵阵、花香扑鼻,正是春日的大好时光,丘处机指着油菜花田道:“你看这些油菜花、蜜蜂和蝴蝶,天地万物都有他们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处机不知道姑娘先天期的修为,为什么能经历千年而仍然活在世上?但既然上天让你活着,就一定有他的目的!姑娘不必再悲伤于过去,而应该眼观前方,向大道迈进,不断增强自身的实力,去实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田思齐知道丘处机这是在开解她,她心性智慧过人,更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略一思索后,就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淡自信。
丘处机却接着叹道:“海棠亭下重阳子,蓬叶舟中太乙仙;无物可离虚壳外,有人能悟来生前;佛门重空,我道家参无,但纵然悟透了前世今生,参到了空无之境,又有几人能像田姑娘这样历千年而仍在!?”
田思齐闻言,淡淡一笑道:“这才是丘真人来找我的真正目的吧!?我活过上千年的秘密自然不会告诉你们,但真人刚才能开解我,我也就送真人一段话!”
丘处机面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修为早已到了心如止水的程度,虽然对田思慧千年不死的秘密很是好奇,却也不会去勉强探究,以免失去了平常心。他望着田思齐青春靓丽的容颜,静待着她下面要说的话。
“我昨日在胶东书院看了一本书,上面有个故事很有意思,说地上的蚂蚁不知带翅膀的蚂蚁能飞多高,带翅膀的蚂蚁不知人能走多远。而众生如蝼蚁,又怎么会知道神仙世界有多么精彩。世传地仙数千年,天仙数万年,真人修为已到先天巅峰,距大道只有一步之遥,怎可丧失了信心!如果真人能再进一步,到达地仙境界,再活数千年也不是梦想,又何必羡慕我呢?”
丘处机闻言一震,躬身向田思齐深施一礼,以表达心中的谢意!
“姑娘之言,如暮鼓晨钟!先前蒙皇成吉思汗三次派人邀请我西行,我本年事已高,无意再远去;今听田姑娘一席话,才知道世界无尽,人生亦无尽,既然蒙皇成吉思汗一片诚意,我还是应当西去,来证我心中的道啊!”
“真人这是要学唐代玄奘大师去西行证道吗!?”田思齐露出小女儿般好奇的神情,然后身形一动,脚尖在一片油菜花瓣上轻轻一点,就掠过油菜花海,向前方的山头飘去。
丘处机看着田思慧飘然如仙的身影,心里赞叹不已,他在田思慧体内感觉不到任何真气的流动,但她的功力却不在自己之下,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丘处机也跟着掠上山头,随着田思慧的目光向山下的小县城望去。
“思齐这几天观看史书,知道以前生活的时代,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年!一千四百年,人世间沧海桑田,再也看不到往日的任何痕迹;这个时代的人口、技术、宗教、文化都有了很大发展,尤其佛、道两宗文化鼎盛,实在让人赞叹;真人要西行证道,可否给思齐讲一下这个道?”
丘处机沉思一番后,开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处机的道和大唐玄奘法师不同。玄奘大师所处的大唐,国力鼎盛,人杰辈出,他在这个基础上要用佛法去普渡众生;处机求道悟真,却是要先度己再度人!当今天下大乱,战火四起,我大宋王朝历三百余年,早已衰弱不堪;大金国以武起家,距今一百多年,也已到了衰亡的边缘;蒙古国起于塞外,如今国力鼎盛,疆域辽阔,但却野性未训,杀戮成性;处机的道,就是要在自度的同时,希望能以己之力来影响蒙皇、度化蒙人,让他们能多一份智慧、少一些杀戮!”
田思齐默默咀嚼着丘处机的话,心中对这位老人不觉有了一丝钦佩!
她在这一世醒来不久,对这个时代还没有太多了解,对佛道两宗的文化和修行体系更是不懂。但听丘处机所说,却句句包含哲理,更有以己之力去救扶苍生的决心,这和她生前所接触的为名利而争霸杀戮之人大不相同,让她对丘处机也有了更多的认识!
丘处机继续说道:“道,是宇宙、天地、人生的规律和奥秘!处机此番西去,当以双足来丈量天地,用善行来磨练心性,如此身心双修、练体练心,方能成就我的道!”
田思齐品味着丘处机的话,抬手指向远处峰峦起伏的山林道:“不若我们去那边,让思齐来好好领教一番真人的道吧!”
丘处机洒然一笑道:“处机正有此意,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