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阿妈…冷…好冷…”大雪纷飞,如樱花漫天,冷冽的风吹的树木都忍不住瑟缩。而蜷缩在昏暗角落的小小身影,更是不禁颤抖起来。乱糟糟的头发散落及地,单薄的衣衫替他挡不住这寒,裹不住脚踝的麻裤和冻的发烂的脚,他身四周似散着些尸体的恶臭味,像从他身上来的,让人不禁哆嗦起来。
“阿妈…困…”他低着头,紧紧的环抱住自己,嘴里不断呢喃着,断断续续的。他有些累了,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闭合又张开,他想强撑着,确实徒劳,不然这寒风刺骨,他怎么没知觉了。头顶罩下一片阴影,他幽幽抬头,用那双怯怯的眼睛,朦胧地瞧了瞧。
“哝,这个给你。”白白的馒头上方还冒着热气,一女孩将它递到那人面前,身着狐裘大衣,一身富贵,而那伸出来的娇贵的手却冻得通红。他看着,没有伸手去接,那黑乎乎又干裂的手,忍不住藏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小动作,嬉笑了一下,对身边的人说:“这宠物,我要了,带走,好生给本宫看着。”
不过十一二三的伢子,却指使着一大帮子人忙来忙去,她对他说:
“本宫要了你,以后你便是我的了。赐名琟昇可好,琟昇,玉似的石头,日升为希望…”她咯咯的笑着,由人将他们都扶上了马车,她突然凑近他,耳语道:“以后啊!你可是本宫的宝贝,本宫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又年春,于我在街边捡到琟昇约莫六年头了,尔时落魄的孩童也已长得挺拔,只是性子还未改变,时常露出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我低头笑了笑,想来,也该去看看他了。
“玖儿,玖儿。”琟昇远远地看见我就冲过来了,兴冲冲地像讨糖吃的孩童,也就我惯着他这性子,换作那些人面兽心的主子,估计又以什么以下犯上的罪名打死了罢。我向前奈奈走去,没注意到施施然走来的卿衣,直直地和她撞了个正着,忙屈身道歉:
“玖儿见过大姐。”
她抬头瞥见我,吊着嗓子说着:
“我还以为是什么不长眼的奴才,玖儿这身素衣,莫不是父王亏待了?”
我笑笑:“举国从简,父王说应从内院开始带领起来,我便是随了他的愿。”
“你倒是听话。”她抬手拾了拾那发髻,金灿灿的在阳光下照的晃眼,顶着这千金般重的庞然大物竟还翘着那长得刻薄的下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走开!”琟昇介时已冲到我们身边了。我看看卿衣一干人等,而我朴素得站在对立面难怪会被琟昇以为她们欺负我,一个箭步冲过来,险些撞倒那摇摇欲坠的“金人”。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撞上长公主你负责的起吗?”卿衣身旁的嬷嬷欲伸手教训琟昇,琟昇往我身后瑟缩了一下,我抬手拦在他身前:
“嬷嬷,我的人你动不得,要知道,你也不过是个奴才,辈分资深点本宫也就尊称一句老奴才罢了。”
“是自然。”她退身回去,心不甘情不愿。
“妹妹何必一见面就闹的这么不愉快,卿玖你的生母,不也是浣衣房出来的?你不应该对这些奴才们亲近些么?”
“自然自然,本宫也就这么一说,到底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说着还冲她挑挑眉。
“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安在公公领着一众人前来宣旨了,便也住了口。我们欠了身,等着陛下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子卿玖,年近十八,特封“昭愿公主”予住青鸾苑,赐千金万两…”
“谢圣恩。”我接过圣旨,瞥见卿衣立在一旁脸色青白,贵为皇后嫡女,居然不如我这低卑的身份,连封号都没有。
我走过去慰问慰问:“大姐若也想要个封号,改明我同父王说下?”
“自然不必费心!”她拂袖,袅袅的走了。
“公主未来还是小心甚,这宫中,可不比以往在大院时候,留点心。”安在公公上前告诫我,我点头谢过:
“公公,我可把胞姐一同接过来?”
他沉吟片刻:“自然…”
世人谁不知,这皇宫深院内卿玖九公主最不得宠,生母死后过继给了终日求神拜佛的莲妃娘娘,无人畏暖,尔然间被提名为“昭愿公主”羡煞旁人,无人知内因。
我收拾好了,被披上了那些华丽的皮囊,说什么不可逾矩。我拉着琟昇,拖着长长的裙摆,有些踉跄地踏入大院。胞姐正在舀水洗刚换下的那些贵人们的衣裳,我低唤:
“阿姐!”
她手一滑,端着的水倾盆倒在了自己身上,抬眼看见我,怔了一下,终是做了我最怕的事。她屈身,轻微地说“公主千岁…”
我放下一切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阿姐,你也是公主啊…”
她用那粗糙的手擦了擦我眼角的泪:“玖儿终是踏上了娘的路啊。”
我把脸埋在她的手心里,咯的发疼,鼻子发酸:“阿姐不想过好日子吗?高高在上不用被人践踏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深宫可比不得…”
我一把拉开她的双袖,青绿的伤痕旧了又新,新了又旧,早已是面目全非,我嗤笑道:
“阿姐,真心不疼?…”见她咬着下唇,我别开眼:“琟昇,把姑姑请出来吧。”
琟昇进内屋,把趴在窗沿看尽我们姐妹情长的掌事姑姑揪了出来,后者一脸赔笑,让人莫名嫌恶。
“阿姐说说,肌肤之痛,何以报之?”
阿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平日里调皮却善良的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歹毒。我错开她的眼神,对上掌事姑姑近乎哀求的目光:
“公主…饶了奴才吧…”
我起身扶起阿姐,逼近她,居高临下地问:“那姑姑倒是想个法子?”
“奴才自己来,奴才知错,奴才有眼无珠…”她兀自打起了耳光,好不响亮。我轻笑,挽着阿姐离开。
夜渐深,阿姐睡下了,我独自一人坐在新宫的台阶上,风缓缓吹。屏退了所有下人,才不用去理会那么多那么多规矩:
“阿昇要躲到何时?”我用手支着下巴,盯着前面空旷的平院。
门后露出一颗脑袋,傻傻的笑了:
“玖儿不陪阿昇玩儿?”他走近我。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只能暗暗叹口气。为什么…为什么智商还停留在孩童的阶段,我盯着眼前人,他的笑有些刺痛我的眼,想起安在公公今天隐去的话,一点点退下白日里的那副戾气:
“阿昇,如果你长大一点就好了…”
如果你长大一点,足可以为我撑起一片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要躲在我的羽翼下…身份卑微却位居高位…世界哪有那些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胡人入境,战事不平,谁都明白这个时候封位意味着什么,不过是稳定政权的缓仪之计,予力求和。但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去做这羔羊?
“阿昇,日后…会娶本宫吗?”
“什么是娶?”
“就是以后能一直陪着阿昇,一直陪阿昇玩,永不离弃。”
他高兴地满院子跑起来:“好啊好啊,阿昇要娶玖儿,阿昇要娶玖儿!…”
我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身影,脸颊确是冰凉的湿意。还真是说的人动了嘴,听的人动了心。我且就当这是一句玩笑话这么听罢,但忍不住低叹:“痴傻儿…”
隔天,我领着几个贴身的人去见那个传闻中的王,确实风度翩翩,但只是副皮囊罢了。
“父王…”倒还是要做的恭敬。
他蘸着墨的笔顿了顿,在宣纸上染得一片,似乎片刻的迟疑,终是确定了什么似的:
“玖儿?”他唤我。
“儿臣只是有事问问父王,还望能解了这一惑事。”我平了平身,尽量端庄:
“儿臣不愿去和亲。”
他没反对,是让我出乎意料的,他蘸着墨的笔动起来,在纸上刷刷写着:
“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卿衣!”没有半分犹豫:“贵为皇后之女才应有这样的气命。”
“玖儿是否听过虎毒还不食子?”他笔未停,语气平缓,不带一丝波澜。
“那儿臣不是父王的孩子吗?”
“你拿什么跟她争?她背后,是牵动着整个王朝近乎一半的权势,”他走近我:“你觉得,朕会因为一个犬子而去得罪那虎子?”
我嗤笑一声,屈身行了个礼:“那…儿臣退下了。”
外面嫩芽探出头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让这凉心的皇宫平添一份生机。寒冬带来的冷气还没褪尽,我束束衣襟,步履里都带着些飘飘然,一个踉跄,伏到在地,一众人冲过来扶起我,被我伸手拦下。想来,自生母死后,还是第二次被如此簇拥着…觉得…可笑至极。
日子一天天过去,萍衣房送来的嫁衣早已平躺在我的寝宫里,环金元的珠宝搬了一箱又一箱,我望着那红绸的嫁衣,真心摸不透那王是觉得不能亏了我还是不能失了体面。手轻抚在绸衣上,柔软的让人恍惚,这和亲同送亲去做的质子有何区别?为妻为奴为畜为禽不过是在他们一念之间。
“玖儿…”我收回思绪,望着近些日子来气色渐好的阿姐,领着她走出房门,来到那庭院中:
“阿姐可曾记得那桂花树?”我抬手指了指门前枝干最为壮硕的树。
她眼底有一丝情绪一闪而过,让人有一丝难以琢磨:
“娘亲便是在这领了那尺白绫…”
“是啊,”我看着绿油油的树,轻笑起来:“你说当年娘为什么会跟父王来这?为人妇,被人负,到头来,不过由我们承受着这份煎熬。”
“娘其实有求过父王的…”
“是吗?到底没走成不是?她为他燃烧自己,但我不想这般,阿姐…我不想这般…她是求爱,而我离开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着,落荒而逃。
我诅咒自己的生母,不甘于这命运,将一切罪过都压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从地底揪出来厉声质问,她夸下海口温柔谦和的男人在哪?爱她呵护她立誓不离不弃的男人在哪?现在的我,只看到那个除了在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却没半分情感的男人,权势凶狠不择手段狂妄自大的男人。这段人生,终究是我们谁走了眼,谁走了心。
我踏回寝宫,看见琟昇在摆弄我台子上的胭脂,理了理情绪,朝他走去。
“阿昇在这做什么?还玩这些女孩家的东西?”我边说着,将盘起的发绾悉数散下,拾起木梳梳着。
他回过身来,顶着一抹红唇:
“玖儿看这可好看?”
“这是我们女子才用的,你真不臊?”我嗔怪道:“这口红是女子用薄唇轻抿点就够了,不用你这般艳色,到像了怡春院的头牌了,以你这姿色,本宫考虑把你卖…唔!!”
琟昇起身要到我这来时转身被矮凳绊倒,突然咬住了我的唇,梳发的动作一滞,良久他才送开口,舌头居然无意识顶了顶嘴角,他从我身上起来,端详我良久:
“这样玖儿看看是不是涂抹好了?玖儿,好看吗?”
我僵了僵:“呃…吃…吃掉了…”
“那好吃吗?”他问的一脸真诚。
我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嗯…”
又过了一会,我开口:“阿昇,本宫要嫁给别人了,你希望本宫走吗?”
“不行,玖儿要嫁给阿昇的。”
我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好,本宫答应你,只嫁阿昇。”
“玖儿姐姐,玖儿姐姐…”稚嫩的女声老远就传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轻纱裙的女娃闯了进来,俏皮的脸上带着一丝灵动,屈了屈身,算行礼了。
“拾儿,”我含笑的唤她,也亏得这宫里就她及她母亲秋华娘娘还记挂着我和阿姐:“疯疯癫癫的小心挨到责罚。”
“没事啦没事啦!”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同我儿时颇为相像,让我很是喜欢,我笑问:“丫头肯定有事不是?”
她吐了吐舌:“玖儿姐姐明儿就要出嫁了,母妃说这是前些时候你叫她寻来的东西。”说着,递给我一个锦盒,打开是两颗相似的丸子。
“有劳娘娘了。”我接过道谢。看着她不经意挽上琟昇的手,暗地不由蹙了蹙眉,还是撑着强颜欢笑:“拾儿这是?”
她脸红扑扑的:“玖儿姐姐可否借阿昇陪我玩会儿?”
我拉回阿昇:“他可不是什么物件,怎能这样借来借去?本宫还有话同阿昇说,改日让他带你去玩。”我向来没什么肚量,是我的,怎么会轻易就拱手出去。
“也成!”她讪讪一笑,离开了。真是那般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红帐红纱,柔美轻飘,这红绕的整个宫中都笼得喜庆。
第二天破晓的光微渗过黑夜遗下一地“霜”,宫人们悉悉索索地开始张罗起来。睡得七分熟的我隐约察觉到有人隔着床帐站着:
“公主,该梳洗了。”
我起身,一掀帐,尖叫声划破了这微亮的天。
刚刚还立在对面的人吓得伏到在地,头上冒着粒粒汗珠。
我轻笑,不以为然,兀自走下床,弃开那红嫁衣,着了身素衣,将长发微绾起来,从始至终,不施粉黛不瞧铜镜。原来现在,我也会害怕自己这幅样子。
皮肤干皱,半脸粉嫩的新肉从内外翻,看着,谁都会骇言吧。我拾起薄纱,轻轻遮住这曾经倾国倾城,如今面目全非的脸庞,去见那个所谓储君。
“父王…”
“啪--”真想不到他居然能对着这样的脸下得了手,连我自己都没那勇气。
我平静如常,不带一丝波澜:
“陛下,儿臣怕是,不能去和亲了…”
“真是朕小看你了,你知道朕不会杀你,所以给朕表演这么一出?”他虽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
接下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贬回平平,而卿衣则替了我,封“和宁公主”送去和亲。
听着卿衣声声嘶吼,任被套上嫁衣,出关前我去看了她,她那怨毒的目光恨不得把我剜了,还一个劲地叫嚣着不会放过我。
“谁叫这宫里,就三姊妹,而卿拾昨夜就同秋华娘娘出宫探亲去了,我这幅样子,便只剩你了罢。”说完,便去领了罚。
挨了六十大板吊着一条命被扔进梨园闭门两月,连同琟昇一块陪我来了。
尔时我虚的很,翻身都动不得,而琟昇却乖分得很,忙前顾后的照顾着我。几天下来,也可以下地了,气色也活润起来。掐着日子也过了好几日了,我唤琟昇过来,掀开遮面的薄纱,他看到我时眼睛闪了一瞬
“阿昇,你看本宫这样,丑吗?”
他默不作声。
“阿昇可愿帮助本宫恢复容貌?”
见他点了点头,我掏出锦盒,原本两颗的药丸子如今仅剩一颗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我捏起那一颗,递给琟昇:
“阿昇,本宫赏你吃糖。”
他缓缓伸过手来,我有一丝犹豫,但还是递了过去。见他吞下后,我静静地等着他的反应…
估摸过了几个时辰,他的脸开始涨红:
“玖儿…热…好热…要水…”
我伸手顺了顺他的胸口:
“没事的阿昇,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唔…玖儿,我难受,疼,浑身都疼…”他蜷缩起来,颤抖着,姣好的五官拧在一起。
我退开,没再上前,离得远远的,看着他挣扎,直到看到他痛苦地咳出一滩血,也不过是皱了皱眉。
“阿昇,忍忍就好了,你不是说要帮本宫的吗?”
他还在挣扎着,但却听了我的话开始克制抽搐起来。
西域奇术中有双生蛊,幼蛊能噬肤,而长蛊及是解药。可毕竟两蛊都是毒术,自古以毒攻毒并没有什么成效。所以,只要有人愿意试了长蛊的毒,再用试蛊人的血就可以解毒。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肯定琟昇可以挨过这毒性,只知道捡到他时,他的身上就已经有一种毒了,倒像是皇后幽家下的死毒,而他却撑到今日还未发作。
地上的琟昇没了动静,我过去试了试鼻息,还有…果然没猜错,
我笑了笑,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划破他的手臂,将唇贴上去舔舐那些血液。脸上有温热的反应,但还是需要些时日。
我替琟昇包扎好伤口,将他移到床上去,掖好被角。小孩即是小孩,向来不会计较的,我只要应了他的愿,怎样都能哄好,什么苦痛都会忘记的。
待两月足禁解除,脸伤也基本恢复如初。琟昇也并无反常,一样吃得好睡得好,只是近些日子话少了些,想来许是关的太久,无聊了,我便支他去卿拾那玩去了,自己回了青孪苑。
“阿姐…阿姐!”我喊了几声,无人应,心底莫名油然一丝不适。
一个奴才匆匆迎上来,跪在地上:
“公…公主,陛下来过这儿了…卿舞公主她…被陛下带走了…陛下错将她认成了云实娘娘…”
不待她说完,我已经夺门而出,一路跌跌撞撞,云实,云实,那便是母妃的称号啊,这…简直是荒天下之大稽。
直到陛下寝宫被人拦下,无论怎么推脱仍被死死拦下,反复几次,身体也跪倒在地。
“公主,你就回去吧,陛下这一时半会可是不会出来的。”安在公公上前劝说。
我盯着那门:“阿姐真的像娘亲吗?当真那般像?”
他叹了口气:“确是八分像,特别是那神韵。咱家也就劝公主一句,陛下是陛下,这天下什么都得由着他的,连法理也是动不动他的。”
我冷哼一声,仍跪在宫门在,也不知过了多久啊才有人允了我进去。双腿已经麻木了,僵直站起来有些生疼,好在安在公公在一旁扶衬了些,稳了稳重心,轻声道了声谢,便提步迈进那扇门。
“阿姐…”门被我推的“吱嘎--”响,便有一束光钻进这昏沉的屋子里,在重帐里,隐约有个身影拢着身子坐在里面的床榻上,遗了一地的衣衫,狼狈不堪。
我掀帐走进去,阿姐缩在一角,肩头青紫,头发散乱,手死死的抓着被子。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仅留下满目惶恐,我轻着步子走近她,把她抱在怀里。她伸手钳住我,很大的力量,她应该是怪我把她留下了,怪我没带她离开…待她颓下手去的时候,我的手上是条条血痕。
临走前,我嘱咐她等我来接她,便离开了。是了,现在,我带不走她…
入夜,琟昇从卿拾那回来,我也暂且忘记他平日的样子,将他当做正常男子那般靠在他怀里:
“阿昇,带本宫离开好不好…”
“好”他应道。
我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起来,琟昇他好了,他真的好了,我抓着他的衣角哭的像个孩童:
“我从阿姐那边走的时候,她的眼神像是在询问我为什么不将她一并带走,我带不走她,我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了,自己却逃跑了…”
“现在这个天下还是那个人的,阿昇,怎么办我答应阿姐要接她回家的,你杀了那人好不好,阿昇,帮帮本宫,杀了他,本宫真的没办法了…”
“若是一个贤良的君主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个披着皮的狼子兽心,昏庸之至!杀了他…”
累了,也便困了,陷入混沌世界入耳的最后一道声音像是承诺般应了句“好”,我便安然睡去了…
“陛下…陨了!!!”尖着的嗓子划破这宫里死沉的宁静,人们的步子也杂乱起来,匆匆忙忙。悲伤有掺了几分虚情,几分假意也是无人知,不过都是心心念念那储君之位罢了,还有些个不自量力的人居然上谏说阿姐是妖女,要处死她。我根本无消同他们计较,我只要接阿姐回家便够了。
阿姐精神依旧恍惚,先帝驾崩,二皇子卿山即位,那新皇帝顶不住那些“忠言逆耳”的臣子们的压力,一次次上门找阿姐被我拦下了。当真估摸不准自己的斤两了。
不过这卿山心子善,性子也是羸弱到不行,不然赐死阿姐,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心善又如何,他依旧要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伤害阿姐,为的是那些歪门左道的交代!
每每这时,我都会窝在琟昇怀里,让他帮我解决掉这些个麻烦事儿。
成熟后的琟昇在白日里同往常一般无二,可毕竟是沾了血的,骨子里都带着狠厉,但不至于会害怕,只是他不苟言笑的模样,让我想让他变回从前那般,许是我太贪心了罢…
“玖儿是何时知晓我恢复了的?”
“许是在你食完长蛊之后,毕竟你伴我左右也是有些年头的,怎会不知在举止各处露出的马脚。”
琟昇低头吻了吻我的额间,我倾身咬住他的唇:
“阿昇…再帮帮本宫好不好,我们一起保护阿姐…”
我知道他不会拒绝的,但凡我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我同他骨子里是极其相像的,可以为珍视的人不择手段!
明日天一亮,宫里的各个角落便会传开,皇子们一个个失去踪迹,到最后独独剩下背后谋划这一切的我和正值笄年的卿拾,论理,定位辅佐我上位,到那时我定会血洗污蔑阿姐的人。
经过一场变革,我随了我的愿,迈着如释重负的步子去给阿姐请安。
桂花渐渐开了蕊,香味儿延得十里香
“阿姐…”我低唤
她回过身来,神采异常,脸上也扬着笑。她在石桌上摆了些小菜,为我添了副碗筷,忙忙碌碌,像极了大院时候的日子。
全天下的人都是亏欠她的,是低卑公主又如何,而她确是早年闹旱灾出生的孩子,称为不详,就要被无辜处死,那时不过是襁褓中的孩子,刚临于这世上,被用来做了祭祀的牺牲品,可上天还不是没舍一滴水珠。若不是娘拼了口气悄悄救下,怕是要被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折磨死了。也就只有那王,那天下人会信这个卿舞公主死在那年大旱了吧。
我扒了口饭,有什么一点一点砸在饭粒上,我背着手擦了擦。阿姐伸手拉过我的手,端详着我。
“嗯--太好吃了,好吃得我都流泪了,哈…真是…”我咧嘴笑得不带一丝心机,但眼角的泪止不住涌出来。
阿姐伸手帮我拭了拭,一次,两次,不厌其烦。
“阿姐…”喉咙里像是哽着根骨头,难以下咽,活生生吞了口气,却涩得发颤。
“玖儿别哭,玖儿打算…何时收手呢?”对啊,她早就有所察觉了,什么能瞒得了阿姐,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孩子。
“阿姐,我只是在惩罚他们,因为他们有罪!”
她摇了摇头:“放过他们吧,也放过自己,玖儿还要多少人为此丧命?”
我反手抓住她的手:“阿姐,从来都是他们不放过我们,你照顾好自己,本宫…朕自有打算,明日就是朕的登基大典了,阿姐难道就不祝贺朕吗?”
阿姐轻摇头,对我算是失望极了。我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拂袖离开。
千层石阶,黄袍加身,我由琟昇牵着缓缓踏进金阮殿,龙头金椅,权势富贵,我甩袖入座,文武百官伏地叩首,道道称臣,那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整个宫中。
“让开!我看谁敢拦着本宫!”凤冠入厅,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终是坐不住了,这般意气风发,卿衣那人也是遗传的好。
我抬手屏退拦她的人:
“皇后娘娘亲驾,应当赐座才是。”
“卿玖,你真当本宫死了是吗!本宫告诉你,这王,还要看我幽家肯不肯首!”
“那皇后娘娘是要另立他人为王?这世袭的规矩怕是要坏了?又或是立卿拾为王?那秋华娘娘不过空捡一个太后当当,朕没有母亲,到不介意你来做这个太后。朕没什么才能,亦好驯服。”我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她。
朝堂上的百官皆露难色,我倒不在意直言不讳。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这是早一辈立下的规矩,但她若拥立我,自是把手伸了进来,接着我的手,也能握住半边江山。
思量下来,皇后甩袖离开,我想着这便是默许下我这个王的身份了。
下了朝堂,我以累为由要求琟昇抱我回苑,但到门口琟昇突然僵直不动,我从他怀里探出头打算看个究竟,却被他生生把脸压了下去:
“别看…”
“嗯!”我低声应着,差了人来:“这青孪苑,烧了罢…”
虽然埋在他怀里,但仍能感觉到火光的跳动,像是不停地舔舐我的每一寸肌肤。
其实早在刚刚抬头那刹,便已经看到阿姐吊死在那桂树上了,桂香还萦鼻…既然琟昇叫我不要看,便当做没看到吧,若是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该多好…
执政数年,那些个曾经大言不惭的将军,士大夫,丞相都已经被教训了个遍,该处死的人一个都没留下,尽管他们求饶,尽管他们的家人嘶吼,但我仅吐出那一个字,一个近些年经常挂在嘴边的字--杀!
我摸爬滚打着这些年,成了人人口中嗜杀成性,昏庸无道的王。可确随了当今太后,曾经的皇后娘娘的愿,我越是这般,她越是好一根根将细绳捆住我的手脚,我就越发容易被控制。
琟昇的位也是一升再升,但我没有给他太多实权,有些权利,仅是个位置罢,我也只想许他个闲暇的日子。
“何时同我离开?”他替我束了束衣襟。
我当做没有听见,只是淡淡地说:
“朝上那些老东西让朕论嫁了。”
琟昇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光彩,那欢喜之情从铜镜里都溢了出来。
“但是…”我转过去面对着他“那人绝对不会是你,阿昇!”
“你不是说…”
“从朕上了这个位置,便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有些东西,你且当做听了个玩笑话罢,”我走开,末了远远地对他说:“若有一天你想离开朕了,朕会放你走…”
十里红妆,我纳了几室,夜夜笙歌,但谁能知晓那喧嚣的屋子里,不过几个乐姬奏乐,舞姬作着无人观赏的舞。
而我坐在书案前盯着那一封封上谏的奏书,口口称阿姐央国的人已经处理大半了。阿姐啊…这天下人都叫我妖皇,正如诋毁你一般要逼死我,可,我向来不同你的善良。
幽家权倾朝野,我定是夺不过的,所以只能站着这空有的皇位,做好名义上的傀儡皇帝,但至少荣华富贵,至少这天下还是卿家的旗帜。结了亲后我刻意避着琟昇,又或是他忙的不见了踪迹。最近那些个不自量力的邻国一个劲送上门来,我只能抬了抬眼皮“杀!”,便是连土地也一并化为灰烬。
想来,琟大将军也该给他封官加爵了,便朝他的屋子走去。
我拾了壶酒,踏进他的院子,布局意外同青鸾苑那般像凭着记忆熟识地绕过一道道路径,在内院寻到了他。
刀光剑影,惊得簌簌落叶,他回身望见我,起身,抬手做了个辑:“陛下。”
我敛了敛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抬起手中的酒晃了晃:
“阿昇可愿同朕吮小口?”
清酒倒在碗里,清的看得见碗底的纹路,浊的又让人乱了心,一杯杯下了肚,中间那堵主仆之纷的墙也塌了下去,我讲他不在是宫里的琐事,他却对战场上遇到的惊险一笔带过,而我却止不住兀自说了一大堆,或有的或没的,从小时候到如今,从冷菜到佳肴,全都悉数说了个遍,末了,我同他说:
“阿昇,若能真的走得了便好了…”哈出的气在空气里打转,转眼原来已经过了一个四季,这冬,来得确是早了些。
“玖儿…卿玖…”他意识已经混沌了,都敢直呼朕的名字了,可就算坏了规矩,他还是呢喃地唤我,也罢,是我惯出来的。
我感觉我望着他的样子,深情的都要掐出水来了,可是…慢慢变回平日里的那副样子:
“来人,断了他的筋脉!”
匕首入骨,带着他的手筋一挑,血瞬间染红一片,他闷哼一声,有些清醒了,但这蒙汗药一时半会他是无法动弹,只能任人摆布。
挑断了筋的手垂在那里,紧接着有一根根被挑断,废尽武功的他,一无是处。
“玖儿…玖儿…”他还在唤我,头上布满密汗,那份疼痛一定很难耐吧。
“传朕旨意,护都将军琟昇,今一是废人,不废国粮,弃出于宫,丢入乱葬岗!”我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
“为什么?玖儿…为什么!不是说过不会丢下阿昇的吗?你不是说过不会扔下我的吗?”
我有那么一刻,仿佛看到那个痴傻儿回来了,可那不是他,现在的他,锋利的会割伤我,我容得下他,不见人人能容得下他,所以待他,只有这般了。
我转身离开,示意宫人将他拖出去,同阿姐一般失望的神色从他眼底蔓延开来。都讨厌朕吧,是啊朕也讨厌自己,走吧…都走吧!我拾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后面跟着的人不敢出声,只是跟着看着我扮着疯癫。
鹅黄色的身影从乱葬岗里的死人堆里捞出浑身是血却动弹不得的琟昇。我终究还是放不下,远远的站在城墙上看着这般景致,也好,有卿拾那丫头在,他怕是死不了。
天空飘起小雪来,着实应景。那娇小的身子托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在这寒风里互相依偎着,我鼻头一酸,不知怎的了。
“陛下,天凉了。”没有一起温度的慰问。
“你们这些人怕不是都盼着朕早些死。”我看着他们身影消失,也转身离开了。
二月初,鲜卑讨伐,其招阴狠,精准,连胜我国数座城池,我听着一个个通报的败绩,不做反应,仅是笑笑。
但那女人坐不住了,带着大把的人来哄我应战,我懒懒地卧在塌上,应付着:
“他们也真是无能,一些小事也办不好,若他们真的打上来了,朕率亲军去迎战可好?皇后娘娘这般怕?”
“哼!卿玖你这般狂妄,早晚是要死于非命的。”
“不劳娘娘费心了,朕这江山,还要仰仗娘娘不是?”我含笑地看着她。
又过了几日,他们还真的攻了上来:
“真是麻烦,”我起身:“更衣吧!”
白甲压在身上略有些沉,我弃了它,着了一身红装,便应站去了。
风吹得整个人都不由站栗,但还是要硬生生挺着腰板:
“还望皇后娘娘好好呆在这宫里,迎朕回都”说着领兵出了城。
城门开,迎面便是一众敌兵,千万骑手,中间的铁骑颇为眼熟,我定眼看去。
朕等这一刻等了好久,琟昇!
他确是被挑了筋,废去了武功,可并不代表谋略和才识一并废了,所以当第一座城破了的时候,便已猜出三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陛下,鲜卑的将军要求陛下独自上前。”我抬眼看他一人朝我们走来,勾了勾嘴角:
“好。”扬鞭,御马前行。
他的样子在我面上一点点清晰起来,我拔出腰间的剑,持起朝他刺去。一尺之间,我拂起他的手,将剑柄握在他手里,最后一刻,剑身直直刺进我的胸口,我笑得嫣然,他却僵在那儿。旁人,都为认为他反夺了我的剑,顺理成章的杀了我。
我跌下马,他纵身抱紧我,我们两就这样徐徐落下。
“这江山,朕算是还给你了…卿尔哥哥…”我累极了:“上次,在这样的雪里,你没死,这次,换玖儿…死在这雪天里了…”
“不要…玖儿,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会恨你,就算你再怎么骗我,伤我,可你死了,我是真真切切会恨你!”
真的吗?
我痴痴的笑了,思绪开始飘远,身后的皇宫里我的暗卫会制服一切,然后归降于他。
这下,我算是为他清出一个干净的王朝了罢。
从当上王的那一刻起,我便在暗地里做了很多运动,让琟昇杀卿山的时候亲吻他,将藏在舌头下从幽家偷来治愈他毒性的药,屠杀那些诋毁阿姐的人不过是查出他们是国家蛀虫借此避开皇后耳目屠个干净。
看似是个王,实则处处被盯着,寝宫夜夜笙歌,让你以为我纵情于此,才有机会培养暗卫,送琟昇离开,因为只要皇后手里没了我的把柄,她便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你居然是二哥卿尔,那个被皇后打算秘密残害却被我误打误撞救下的二皇子,也难怪卿拾会对你那般喜爱,毕竟出自同一胞母。我嫁于他人,收起对你的情意,尽管后来知晓你其实是秋华娘娘抱了她姐姐的孩子来抚养,可已经回不去了,琟昇你……应该已经对我失望透顶了。
听说,卿拾救你以后带你去了鲜卑,嫁给了鲜卑王子,
听说那个叫莱诺的公主可爱动人,待你极好,
听说,你才识过人,得到赏识被派来对付我了
…
我对你无所不知,但你对我却一无所知。
幽家倒台,这王还是我们卿家的了,这江山,和负你的那些命债情债,这一次算是一并还上了。
可是…左胸还是会痛,原来,死了也还是会痛的啊。
阿昇,你看,这伤…真的很痛呢…
这一切的一切,没人听得到,没人会回答,也仅能去了地下,同阎王说去。
罢了罢了,朕也累了,这王当的,着实不舒服,也该好好睡一觉了,只是这来生,换一个叫阿昇的人来寻玖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