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死宅什么东西没见识过?”
……这种引以为傲自然而然的语气还真是令人无法反驳。
“那么……特意说出这种事,你又是为了什么呢?”顶着卫子青的探究怀疑之后震惊了然的目光,我终于向罗一心问出了这句话。
就算知道了我的秘密……她又打算做什么?
只是寻找凶手,看她这地头蛇的模样想要得到线索并不是什么难事,那么特意把这种结论说出来……是为了看我出丑吗?
说实在的,我后悔了。
与顾晴交谈是我在这十几年之间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和已亡故的灵魂接触的自主意愿,对于这一点在我做出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反悔的余地。但如果之前想着后悔了后悔了只是心里想想嘴上说说并不打算真的付诸行动的话,那现在我是真的在悔恨昨天的自己为什么这么莽撞。
我对这个叫罗一心的女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恨。
这是我在这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情感。
而这怨恨的来源其实很简单。
十几年来,我维护着我的‘圈’。
那是我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平常人而划定的界限,是为了掩藏自己的‘不同’、为了不令自己成为‘异常者’而画下的界限。就像黑羊为了融入羊群必须咩咩叫一样,这个圈是我为了融入人群而做的伪装。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轻易看穿了我的面具,将我的伪装揭露,明确且高高在上地宣告:
我是异类、是黑羊、是不同于平常人的存在!
这让我感到恐惧。
是的、恐惧。
我自知我没有能力面对被拉出‘圈’之后的异变,而这无所适从的感觉令我克制不住地因为恐惧而颤抖。
而当这份懦弱的情感愈演愈烈的时候,我自然会将其化作最尖锐的刀刃将其对准始作俑者。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一点。若非如此怎么会在有了看见魂灵的能力的十几年之间只想着将力量掩盖,让自己泯然于众人?懦弱是我的劣根,也是被我下意识掩盖、被我下意识忽略的东西。
所以,将我苦苦掩盖的真相披露的人、让我不得不面对我的卑劣的人,所求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我放下掩盖面目的手掌,直视着这个残忍到无法言说的女人。
“哦呀?这气势表情可比刚才有趣得多了啊。”她像是感到有趣一样地哼哼笑了两声。
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脸上是什么样子,但看旁边一直都在的酒保、卫子青和周围第三次息声的安静氛围来看,我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看。
“安心吧,我对泄露别人的秘密没有兴趣,这里的其他人也不会把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像是早已经看穿了我这番反应是因为什么一般,她显露出无奈的样子之后开口。
这是安抚、也是威胁提醒。
听懂了她话语下掩藏的信息的我冷静下来,而罗一心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至于其他消息泄露……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她笑眯眯地说出了相当不负责任的话。
我明白她的意思,在这里真正的、无法被掌控的人只有卫子青……
“至于我的目的……”在我的惊讶中,她脸上的笑意居然多出几分真实,“她就在这里是吧?”
这个‘她’是谁无需多问,而她的问题其实也不需要我回答。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略带讽刺地开口,只觉得她的问题是为了羞辱我。
“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已……”
她似乎是嗫喏了一声,但我距离得远并没有听得真切。
可她接下来的动作却令我无言。
她再一次抬手,但我已经觉察到她的目光却依然在我身上。
“……”
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的我将目光转移,在她肩侧不过数厘米的位置。
——而在那里正好就是脸上还有迷茫样子的顾晴的魂灵。
“面容模糊、头顶被木棍贯穿……陡然听到这样的形容我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啊……”她的手顺着我的目光停留在那里,并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但你确实已经死掉了,这件事已经被你家母上确认而尸体也已经被我所见……入殓师的手艺不错,我没有看到和他形容的那样不堪的你,关于这一点我还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遗憾比较好……”
在周遭的一片沉寂之中,只有她的声音还在。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如此简单就接受了魂灵在此地的设定,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悲戚都是真实的。
而方才依然茫然的顾晴现今却将脸埋入了罗一心的肩窝,这个我自昨天才认识的小姑娘在现在才显露了作为死者的苦痛。
我沉默地站在这里,只能听着言语中难掩悲伤的人继续说下去。
“你祖母的事情不必担心,虽然对你的家人可能有些难解释,但借口这种东西只要找找就有了所以没有忧心的必要。伯父没有经商的天赋,但人只要有了工作就能够活下去。不用担心你的家人,我会安排妥当……”她停下来,脸上善意的、悲伤的温存逐渐收敛,平静的神色之间是庄重而肃然,“至于杀害了你的人……我会不遗余力把他拉出来。”
比起承诺,她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般,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告知给当事者罢了。
我不知道她们之间经历过什么,我不知道顾晴和这里这些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人的情感不能互通,但我确实在这几乎凝滞的悲伤气氛之中感受到了他们的愤怒。
这几十位不知名姓的人们在此地聚集,所求的目的都是相同。
——复仇。
为了他们共同相识的人,为了将夺去了他们重视之人的生命的家伙报复。所以他们今日在此地将誓言许诺。
那领头之人已经开口,在鬼灵尖锐的哭号中,在此地愤怒的沉寂中,她一字一顿像钝刀敲击岩石将文字铭刻一般:
“——这些,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