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很轻易就得手了。
祖母在祭坛上陷入沉思,一头花白的乱发让她看上去很疲惫。
她哆嗦着嘴唇,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语,恍恍惚惚,时远时近。
这种声音,李非听过。
在某座神圣的古城,有一面哭泣的墙,夜深人静时,你会听到一种神秘的语言,吟哦如诗。
另外,在通往一座雪山的路上,李非也听见过一次。
那一次,他极度疲惫,瞅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世界,猛然间就听到一声悠长的吟诵。
极低沉,如一声叹息,轻轻拂过他的心。
……
李非悄悄贴近,小心翼翼的跪倒,伸出一只手,慢慢提起一只土黄色的陶罐。
祖母根本就没有发现,她枯瘦的身子哆嗦着,空洞的嘴巴吟哦出一个又一个神秘的词,或者句子。
那些文字,犹如一只只长相奇特的萤火虫,随风而逝,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就飞上了天空。
李非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天晚上,天上的星星可真是繁茂,贼亮贼亮。
他顾不上多看,转身就走。
蹑手蹑脚,像一只豹。
轻轻的来,轻轻的走,随手提走祖母的宝贝。
高大的祭坛在部落正中位置,能够俯瞰整片部落。
所以,李非提了陶罐,一路小跑,一头扎进小树林。
那是一些紫心木树,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有一些夜莺在唱歌,还有两条淡金色的小蛇悄然游进草丛。
这种地方,若在平常日子里,李非绝对不敢进来。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手指一接触到那只陶罐,觉得这世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就连那些让他魂飞魄散的癞蛤蟆,无非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而已。
老子就是天鹅肉,来啊,吃啊!
渣渣!
李非的心里有一头小怪兽,比豹子还要狂野。
这让他有点不安。
不过,既然将陶罐偷出来了,不仔细看看,对不起祖母那个老巫婆啊。
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一丛美人蕉,一屁股坐下来。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气息有些紊乱,手脚冰凉,两条大腿使劲抖啊抖,似乎能抖出一股水来。
平心。
静气。
深呼吸。
第一次做贼,李非把自己吓坏了。
他摸索着,借着满天繁星的幽光,打开了盖子。
“空的?”李非有些疑惑,提起陶罐摇了摇。
里面似乎有海浪的声音,哗哗哗,听起来很遥远。
他没敢将手直接伸进去,他担心里面会是癞蛤蟆,或者小蛇。
祖母太老了,说不定已经是个老糊涂,一个不注意将陶罐的颜色弄错,那就惨了。
抱着陶罐摇晃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非干脆将陶罐倾斜,试图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空的?
难道老巫婆知道今天晚上李非回来偷陶罐,故意放了一只空的?
不应该啊,这太不科学了。
李非有些不甘心,罐口朝下,使劲晃啊晃。
的确是空的。
李非有些失望,气呼呼地将其扔到地上。
那陶罐咕噜噜滚了出去,撞在一株高大的紫心木树上,发出空洞的声音。
担惊受怕蹲守了大半夜,竟然偷了一只空罐子,李非的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
他有点吃力的爬起来,走到那棵紫心木树下,慢慢跪下来,捡起那只陶罐。
他太肥胖了,弯不下腰。
他打算将陶罐还给祖母,老实交代,并诚恳道歉,估计老巫婆不会把自己咋地。
咱毕竟还是她的亲孙子呐。
这样想着,李非瞬间觉得轻松了。
当贼的感觉真是难受,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我保证!
李非口中念念碎,无意间向陶罐里面瞅了一眼。
啊——
一声惨叫,李非一屁股坐倒在地,湿漉漉,热烘烘,滴滴答答。
……
那是一只眼睛……
不对,是眼球!
巨大的、目不转睛的、幽深的……鸟的眼球!
冷冷的瞅着李非,让他的心都凉透了。
李非想闭上眼睛,不去看它。
但已经迟了,他的整个身体“刷”一下,就被那只眼球吞了进去。
一阵极度恐慌和眩晕后,李非恢复了正常意识,他发现自己像一根羽毛,忽忽悠悠飘在天上。
甚至都来不及尖叫。
失重感已经消失。
穿越、梦游、豹子、玫瑰、丛林、鲜血与死亡……现在又是轻飘飘的羽毛,这世界太荒诞!
李非都开始有些麻木了。
算了,飘就飘吧,反正已经漂洋过海过一次,大不了再飘回去。
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比喻太恰当了。
李非豁出去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书香门第,什么优秀教师,屁屁屁!
都已经这样了,还瞻前顾后的,老子豁出去了!
李非干脆睁大眼睛,什么恐怖看什么,他就不信,难道还有比自己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更荒诞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鸟的眼球,在天上飞啊飞,每一颗都在发光,像星星。
大地正中,有一片古老的村落,或寨子。
像一口波澜不惊的井。
遥远而幽深。
……
李非飘啊飘,就进了村。
村子很古老,人们都很忙。
忙着打猎,忙着种植药材,忙着练功,忙着舂米,忙着将一些奇珍异兽饲养起来,弄成一群一群的驴子、骆驼、战马和母鸡。
村东头一座高大的谷仓里,有个年轻人,披头散发,双目深陷,满面憔悴,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之间忙碌着。
这年轻人看起来脸色苍白,不过,倒也挺顺眼的。
他很严肃地将一些花花草草揉碎,顺手丢进那些烧瓶烧杯量杯,然后,开始加热。
他手里捏一根小银棍,轻轻搅拌着,将脸贴近那些烧瓶,仔细观察。
“别!别……这样……做实验……”李非大声喊道。
他,当年的李老师,就是这样做实验,“嘭”一声就给炸飞了。
李非的声音飘飘忽忽,传出去很远很远,但那年轻人似乎根本就没听到。
这让李非很纳闷。
做实验,有这么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