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风机嗡嗡地响着,炽热的气流从扁扁的口中吐出,掠夺走潮湿的银发里蓄满的水分。
方媛的手指拨动着陈齐光的头发,让风均匀地吹拂着发丝。
她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不知是不是浴室的暖灯功率太大的缘故,脸上的燥热感始终没有消退,反而有着越来越热的趋势。
陈齐光的头发有些扎手——明明平时看起来那么地柔软,柔顺而服帖。
跟他的性格也很像,在一些意外的地方很强硬。
方媛很少冲动行事,今天晚上答应表白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也许是摩天轮的幸福传说太过诱人,也许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太过璀璨,明明前一天还想着怎么算计他,却在上一刻冲动地做下了决断。
陈齐光似乎和她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样。该说是月晕效应吗,他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多少有些契合那个人给的资料;或者说原本在她心里勾勒出的“陈齐光”,和现在的他大相径庭。
这样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蜷缩着腿、低着头、露出脆弱的脖颈的他,比起和同事嬉笑打闹、插科打诨、礼貌地拒绝别的女性的表白的他,更让她心思难平。
所以她一定要问清楚。
“齐光,你……是认真的吗?”
吹风机呜呜地响着,有些刺耳的噪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
方媛有意无意地撇着看镜子,试图从陈齐光的表情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为什么会这么问?”
陈齐光微微仰头,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媛,没有丝毫闪躲。
“因为我是‘无天赋者’啊。”
方媛轻轻地环抱着陈齐光的脖子,轻轻地把吹风机关掉,放在了架子上。
她看着晕黄的灯光下,镜子里自己的脸,只觉得陌生。她曾经试图在梦里回想自己的面容,却只看到了一片虚无。
人是很难看清自己的。明明日复一日地站在镜子前,或许这一辈子通过镜子看见的人里,自己所占据的时间是最久的,可是却永远无法认清自己的面目。
每个人确实存活在他人的目光里。
陈齐光偏过头,抚慰性质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似乎是感受到了她微微颤抖下的不安,他抬起手,指尖冰凉,从方媛的侧脸上划过。
“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你就是你——和一切其他的身份无关。我喜欢的是你本身,而不是一切加注在你身上的头衔。”
“诶?”
“我的母亲也是‘无天赋者’,她很漂亮——漂亮到我的父亲在正妻死后,愿意娶她为妻。她很幸运,但也很不幸。幸运的是她在父亲的保护伞之下,不幸的是,她一辈子都会是牢笼中的金丝雀。她告诉我,在孕育我的时候,最大的心愿是我能够自由。我也希望你可以在我这里自由。我明白你的顾虑,你肯定在心里考虑过我对你的喜欢,和对猫猫狗狗可能也没什么区别——不是的,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是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快乐地生活着的喜欢。”
“对我说,没关系吗?母亲的事……”
“为什么不可以?”
陈齐光的手微微扣住方媛搭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地十指相扣。他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动作,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什么。
“会难过吗?回想起这样的事情。”
“会,但是你在害怕。”方媛看着镜子,那支娇艳欲滴的玫瑰之后,陈齐光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老实说,我也在怕。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恐高。刚刚抱着你跳下去,我简直是拿生命在耍帅啊……要是再不吻你,我的肾上腺素可能支撑不了我在半空飞翔了。好高啊,我从来没飞到过那么高的地方……”
“超级超级帅气。”方媛也笑了,“像天使一样。”
“只是白翅膀好看,黑翅膀像乌鸦一样,很丑。”陈齐光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这种‘天赋’也没什么好的——比如,自从我妈发现我可以变孔雀,天天想让我开屏,我一次都没让她得逞过。”
方媛眨了眨眼睛:“我也想看。”
陈齐光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在方媛好奇地戳了戳略微凸起的骨节时,他发出了一声状似战栗的叹息。
“小朋友,考考你,你知道孔雀什么时候会开屏吗?”
方媛扬了扬下巴:“看见好看的异性?”
“是求爱。”
“……”
“变成孔雀可以,但是开屏是有条件的……”
陈齐光的声音有些喑哑,他垂下眼眸不去看身后的女孩。狭长的尾羽撑开了薄薄的衣衫,从裤子后侧的尾椎上方渐渐划出。翠绿混着青蓝的尾羽在瓷砖上划出沙沙的响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扩散着。
方媛下意识地抽开左手,用指尖去碰了碰,滑滑的丝状感从大脑里一闪而过。
“我第一次开屏,是在十四岁的一个早上,你听明白……”
陈齐光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爱人凑在他的唇边,落下了一吻。
方媛以一个轻巧的姿势绕到他身前,轻轻地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手掌轻轻地护着他的脑袋,纤细的手指插进略硬的发丝里。她辗转着,等到两人的气息纠缠,直到唇瓣不分彼此。
他的手还是冰冷的,但是扶上了她温热的腰。隔着被水浸湿的裙子,缓缓地抚摸着曼妙的曲线。
一吻结束,方媛缓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注视着陈齐光绯红的脸庞,无意之间露出了一个略带情/色意味的笑。
陈齐光像被烫到了一样慌忙地撒开手,侧过脸去不敢再看他。
可是身后的尾巴出卖了主人微妙的心思——
原本聚拢在一起的、皱巴巴的尾羽,缓缓地铺散开,青蓝翠色的羽毛上有着金色的眼状纹路,在轻轻的震颤后,缓缓地升起,拢成一个扇形。灯暖的风以细小的呜呜声吹拂着,羽毛在微风中颤动,像是洋洋得意的小孩子得意地仰着童稚的脸。
“很漂亮,我很喜欢。”方媛轻轻地笑了。
陈齐光捂着脸,飞速地冲向浴室门外。
“我们现在,还太早了!”
方媛盯着他落荒而逃的华丽背影,哈哈大笑起来。她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根漂亮的尾羽,随意地插到了玫瑰花后。
羽毛在青色的瓶子里抖了抖,然后立得挺直,像是一个认真站岗的士兵,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