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某一天,世界发生了异变。
人类在一夜之间拥有了各种各样特殊的超能力,透视、瞬间移动、控制重力、隔空取物、放火、读心……
这种特殊能力被官方称为“天赋”,人类被划分为“天赋者”和“非天赋者”两个阵营。
经过多代的繁衍,两者的数量占比被基本稳定地确定在了19:1。
方媛就是百分之五的“非天赋者”之一。
伴随着咔哒一声,方媛打开了自己公寓的大门。她把伞插进置物架,手指刚刚摸索到电灯的开关,就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既然进来了,为什么不开灯呢。”她随意地把包丢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以一个大字型躺在了沙发上。
坐在沙发上的黑发少年沉默不语,只是出神地盯着茶几上的水晶球。
水晶球里,是一只黑色蝴蝶的标本。
“心情不好啊,你爸爸又和你吵架了?”方媛叹了一口气,抱着枕头坐到了他旁边,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少年的头发非常柔软,细而密,和他小时候的触感几乎一模一样。
名叫鹰扬的少年侧过脸,晕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在脸的边缘落下一道浅浅的金光。
他微微皱着眉,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有所抗拒,但是对上方媛黑色的笑眼,还是熟练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去上他给我找的学校。”
“学校啊,是哪一所高中?”方媛松开了手,她一向了解少年的习性,如果再肆无忌惮地揉下去,他会像猫一样炸毛。
“东升。”
“是很好的学校呀。”方媛眨眨眼,“不,简直说是这块区域里最好的学校了。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想当医生吗?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在很多好的医科大学里,都会有优先录取的资格。为了对抗父亲而放弃自己的前途,不是你会选择的,对不对?”
鹰扬沉默了一下,回答:“我没说不去。他总是想掌控我的人生,让我按照他策划的道路去走,我讨厌这样。”
“咕……”他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方媛就这样看着他在三秒之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肚子饿了吗?”方媛拨弄了一下他额前被雨打湿的刘海,“我去做饭,你先去洗个澡吧。淋了雨会生病的……真是不让我省心,不是都和我拉钩约定好了,要照顾好自己吗?”
“对不起。”鹰扬低下头默默道歉,“以后不会了。”
少年立刻起身,方媛抱着抱枕仰头看着他。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认识了十年。方媛看着鹰扬从一个傲娇臭屁的小鬼头,慢慢地长成了一个少年。
从六岁到十六岁,时间流逝地多么迅速。
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间里,鹰扬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虽然稍显青涩,但是高挑的身材已经表明了他已经慢慢地走向成熟。雨水打湿了他的白衬衫,薄薄的衣服贴在他的腰上,有些透明。少年的腰线相当地好看,肌肉的线条也刚刚好,既不会显得壮实,也不会过于纤细。也许是因为暑假训练的缘故,他的皮肤比起以前要黑上一些,充满了蓬勃的少年气。
“赶紧去洗澡吧,我去烧饭,今天就吃咖喱吧。”
忽然,方媛觉得有些慌张,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她的心底一闪而过。她明白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想要尽快消除它。
“换洗的衣服在衣柜里的小箱子里……就是你上次留宿的时候带来的那个,我放在衣柜下层了。”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方媛好像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产生的原因。
想起来两人的初遇,方媛确定地认为,那时候要不是遇到了鹰扬,自己已经跳河自杀了。
她在十五岁那一年,休学去打工了。
父亲沉迷赌博,输光了财产之后,选择了借黑帮的高利贷。在催债的人找上门几次之后,他就在一个飘雪的冬天逃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可是债务不会放过他的家人。
被红色油漆泼得不成样子的门、门内有哭泣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很快母亲就因为一天四份工作,过劳病倒了。
人的适应是有极限的。
父亲赌博欠债,母亲过劳病倒,弟弟年幼多病,自己因为没有“天赋”被校园欺凌,辍学打工……这些事情,如果只是单独发生,对她而言,都不是不可接受。
被定义为这个社会的“废物”的她,因为从小就受到歧视和欺凌的缘故,反而抗压的能力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要强。
但是这些事情都挤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发生了。
——这并不是简单的加法,这类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几何倍增长,像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高楼,重重地压在方媛的身上。
以至于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契机,都可能成为引发山崩的罪魁祸首。
那天下着暴雨,方媛在便利店里打完零工,即使需要忍受领导的言语骚扰,她还是没有放弃这份薪资不错的工作。
只是,她觉得有点累了。
失魂落魄的方媛打着伞,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回家去。
因为卖了房子抵债,她和弟弟搬到了一个只有三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居住。
那个房间昏暗、潮湿,偶尔还会漏雨。但是离她打工的地方很近,而且房东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因为同情她的缘故,并没有收取高额的费用。
于是她每天沿着相同的路线上下班,偶尔在街上遇到以前的同班同学,有的人会询问她的近况并表示同情,有的人则是不停地嘲弄她,以戏谑的口吻说出不堪入耳的话语,还有的人用难以言喻的下/流目光打量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看上去这么憔悴,你不会,在做援交吧?”
“不过对于‘无天赋者’的你来说,漂亮的脸和身材也勉强能算一种‘天赋’。”
原本,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完全不在意这种话的了。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些辱骂她、欺凌她,对她不怀好意的人们,却喜爱着撇去了“方媛的本我”的这具肉体。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学校的人员密集场合被人摸大腿、摸腰,被言语骚扰……如果不是取消了未成年人保护法,而且强/奸罪的刑期被上调了很多的话,也许她现在早已身处地狱。即使向老师求助,也只会收获一句:
“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啊。”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摩挲,露出暧昧的笑。
“你还没有走上社会,所以你不明白,弱小的人寻求庇护,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媛媛那个孩子什么都好,这次又考了第一名。就是没有‘天赋’……哎,都是我们的错,将来那孩子就业也会很困难,结婚也是……”
为什么,连爸爸妈妈都会认为“无天赋”的我,是残缺的……?
“昨日发生了一起自杀案件,死者刘某于7月14日下午14点23分,投河自杀。据悉,死者刘某是XX市人,是罕见的‘无天赋者’……”
女主持冰冷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了方媛的耳朵里,本来就精神恍惚的她,听到了这份报道,脑袋里那根弦,啪嗒一下子断掉了。
她猛地扔下雨伞,朝着最近的一条河跑去,呼啸的风声都被她抛诸脑后。
雨水迅速打湿了她的衣服,但是她已经毫不在意了。
即使她今天还没有回家和弟弟说晚上好,还没有烧饭,还没有把每天的开销算清,还没有把钱还给债主……这一切对她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即使拼尽全力,也什么都做不到。
路过一个巷口的时候,里面隐隐地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救救我……”
本来已经跑过去的方媛听见了这句话,一下子停下了脚步。一种断线重来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大脑。
那个孩子嚎啕大哭着,尽管雨幕里,方媛几乎都快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但她还是飞奔进了巷子里,找到了因为离家出走而迷路的鹰扬。
那个脆弱的、渺小的孩子,和她一样被隔离在雨幕里。街上的路灯是晕黄色的,行人打着伞匆匆经过,商店关上了门,远处油轮的汽笛声也变得闷而臃肿,似乎传播到了世界之外去。
那个孩子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忘记了哭泣。
红色的像玻璃珠一样美丽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声音已经哑了,眼圈也红肿不堪。
方媛紧紧抱住了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她尽量柔和自己的声线,不让自己的疲惫影响到这个孩子脆弱的心灵。
“别害怕,我带你去警察局,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无论如何,至少此刻,她是被需要的。仅仅是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