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巷中,三人静默,还是青青率先打开局面,只说此处非是说话地,让两人跟着去适合谈话的地方,三人一前两后,来至城北的一偌大府院,只见外画墙高一丈有余,浓密树荫还高出院墙数尺,一路绵延连缀,其间竟无空隙,涂白的院墙亦似看不见尽头。
大门之上,高挂着书有“望川”两字的泥金横匾,那匾额比一名成年男子打横还宽,悬于门楣却不觉其大。安生一直走到庄园正面的朱门之前,才发觉不只是牌匾,连高悬的大红灯笼、门上的鎏金门环都比寻常所用大得多,就算在两侧一上一尊两人高的护法天王像,大概也毫不突兀。
这座大庄园占地广衾,重门深院,便住百来人也够了,难得的是这庄园并非闲置已久,不但家生齐备,连婢仆也一应俱全,还有几名看似待了大半辇子的老仆,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显是经营已久,非仓促购置的物业。
青青手里亮出一刻着“李”的黄金腰牌,领着安、鱼二人步入大门,二十几名婢仆分作两列,恭敬垂首,齐声道:“小姐安好!公子安好!夫人安好!”
鱼诗兰娇媚的杏眼滴溜溜一转,掩口笑道:“哎哟,好大的阵仗,真折煞奴家啦!”
领头的是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双手笼在袖里,躬身趋前:“小姐好,小人赵理,是这儿的总管,打理这座宅邸已有十数年啦。老爷很久未曾来住,从今儿起,您便是这里的新主儿,请尽管使唤小人等,千万别要见外。”
“本小姐不过是暂时落脚罢了,待诸事了结,宅子还是要归你打理的。”
原来青青也是初到此地,不过她知道此处盖有爹爹的一座豪宅,多年前也曾小住过一回,平日里都交由下人打理,此次本来打算先在城里落脚,再寻找安生下落,没想到前日才通过印信提前让本地的李家商行知会宅院管家一声,说是小姐要来住,没想到今儿还没来得及去宅院看看便遇上了安生。
赵理笑道:“不管小姐打算住多久,小人等只知,从今儿起,小姐就是小人等唯一的主儿。小人们必当尽心伺候。”
赵理本要取出帐本给她过目,青青平日里哪算过账,也懒得看,推说疲累,改日再瞧。
那赵理甚是乖觉,沿途陪笑,只随口向新主子介绍宅邸,约略逛了一圈,便即告退。
安、鱼二人跟着青青往后进行去,不住打量“新居”,鱼诗兰笑道:“看来小奶猫不光脾气大,底子也大,真真豪气!”
面对鱼诗兰的调侃,安生自是莫可奈何,对于青青的家世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倒也没太大惊讶,好在青青一路自顾自地领路,丝毫没有再跟她斗嘴的意思,鱼诗兰说了几句,自觉没趣,也就乖乖闭上了嘴,省的落下个小肚鸡肠的印象来。
※※※
要是再有一人,三堂会审大体也就这样了吧,安生这样想到。
青青领两人到了客厅,自居主位,鱼诗兰也不客气,挑了一旁客坐首位相就,安生本想顺次落座,却被青青撅了回来,于居中位置置放了一檀木圆凳,安生没了奈何,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说什么,或许真是前世欠她们的,无论跟青青还是鱼诗兰相处,自己没来由总是矮了半截,让他好不郁闷,老老实实正襟危坐于其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交代起这段时间的经历来。
“什么!你竟然答应将军了?”
“对……对啊。”安生不知为何,青青听闻他和将军的事儿反应如此之大,不过事实就是事实,理所当然道。
“你还真是呆子啊,那姑苏城是个好人嘛,说是什么刚正不阿,也不知坑死了多少人,你跟他打交道,谋个前程也就罢了,替他卖命?找死吗?”
“此事将军也是没什么办法,总得有人来做。”
“那……那也不该是你,你想想,他授予你兵权,却未授官职,这不奇怪?”青青质问道。
“这……”
“小奶猫的意思是将军他是想用人却不担责哩,你要是处理的好也就罢了,没处理好,那到时可就现成的替罪羊哩,你明不明白?”鱼诗兰在一旁见缝插针似的开口接道。
青青瞥了一旁鱼诗兰一眼,抿抿嘴却没说话,显然不爽她的样子,却又赞同她的话。
“我知道。”
“知道你还……还……”青青气的咬牙切齿,只是一时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我就是想去做这事儿,真的。”安生认真道,他答应将军处理灾民的事儿不是头脑发热,只是觉得不该视而不见,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为什么?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就算成了,又有什么好处?我爹爹说过,处世之道和商贾之道一样,在于风险和利益的取舍,想要高回报,多添些本金无可厚非,但你这事我看不出什么好处来,若是你想讨个善名,我帮你捐些银钱便是了,何苦做这两头不讨好的苦差事儿?你还指望那些人念你的好?你可知人心难测,升米恩斗米仇的典故,好人有好报都是书里骗人的,你可莫要相信那些鬼话,忘恩负义的事儿我可见多了,难道你还想当那劳什子英雄嘛?”青青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一通道理来。
安生万万没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青青会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一时看着她,讷讷说不出话来,鱼诗兰也是一旁错愕不已,只觉这小奶猫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谙世事,相反,她似乎对于人情世故自有一套理解,而且对于人性似乎颇有些成见。
“老头子曾说我是个教不会的蠢材,总有一天会蠢死的,我不是不明白,弱肉强食,趋利避害,乃至得失取舍的道理,可我始终觉得做人不该那样,如果那样算是聪明人,那我宁愿蠢一点。”安生认真想了想青青的话,最后还是固执道。
“我没什么万人敌的本事,可我想当英雄,就像你说的,这事儿事不关己的,可对我来说什么是英雄,这在几年前就已经想清楚了,当事不关己,还愿意牺牲,奋力向前的,对我来说就是英雄。”
“你说的那是呆子。”青青反驳道。
“奴家也瞧的是。”鱼诗兰也附和道。
“青青你不是常这么叫我吗?”
“我……我那是……我不管你啦,爱死不死你这呆子!”青青气苦,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劝他,到头来还是个木头,不由气道。
“我不会死的。”安生摇摇头,肯定道。
“你接下这差事,办不好,那将军不治罪?你莫要天真。”
“这我早就想过了,要是真不成……那我也只能……只能……”安生若有所思,说到后面一副欲言又止模样,让人着急。
“等死吗?”青青揶揄道。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我说的当然是跑路了,你别看我这样,身上保命的宝贝可不少。”
“咦?”一旁鱼诗兰显然没想到一副慷慨就义模样的安生会说出“跑路”二字来,不由轻咦一声。
“天真,你以为将军会放过你?”青青闻言略微错愕,随即抨击道。
“那自然不会,不过将军日理万机的,加之他用我也是两手准备,到时真出了差错,我成了替罪羊,我真跑,他也未必会有那闲工夫追我,顶多做做样子,一个顶罪,一个撇清责任,也算两全其美。”安生自顾自地说出了他对于将军安排的看法来,将军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大体也看到双方的退路来。
“你……你原来不傻嘛。”青青和鱼诗兰几乎异口同声道。
“我想当英雄,却不想成为烈士,好事要做,牺牲什么的,还是慎重些好,为这事的确不值得,也没必要。”安生有些脸红的笑笑道,他心中的英雄可不是什么送死的傻子,所谓英雄该有牺牲的觉悟,却绝不该轻言牺牲,不到最后一刻,万不得已之时,牺牲永远是下下策,是无能的体现。
“那你有什么打算,我能帮你吗?”
“这……暂时还不需要,明日我先去点验兵马,要是真有什么问题,那到时候再商量吧。”
“哼,那这狐媚子你打算怎么处理?”
“哼,奴家又不是什么物件,要你这小奶猫管?”
眼见两女大有风云再起的趋势,安生赶紧从凳子上蹦起来,拦在中间当起和事佬来:“我看这样,大家不打不相识,以前都是误会,鱼姑娘不是什么坏人,是个好姑娘,青青你莫要计较以前的事儿啦。”
“我计较?她好姑娘?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被她迷晕了头啦?”
“没有没有。”
“我看你就是想假戏真做。”
“哪有这回事,我跟鱼姑娘什么也没有的。”
“奴家跟安郎没什么关系,也就是日夜相伴,小姐莫要多心。”
“你……你……”
“说一千道一万,你这小奶猫跟他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问奴家?”
“我……他……他可是我的人,以前就是了。”青青急道。
“几顿饭就想收买人心吗?那奴家放他一马,救他一命又怎么算,他岂不是该是奴家的人哩?”鱼诗兰听安生说起过他和小奶猫的故事,不由讥讽道。
“什么你的人,好不要脸,果然狐性不改!”青青指着鱼诗兰骂道。
“总比有些人脸皮厚好……”鱼诗兰侧身环手抱胸,故意不看她,冷哼道。
……
安生没能拦得住,大厅里又硝烟四起,这两人明明相貌几乎一样,然性子却大不相同,而且简直如天生的冤家,真可谓两个女人一台戏,他只盼着莫要打起来,早些收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