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宫观,琉璃金瓦,云霞遍染苍穹边。只见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流泉飞乌,仙云缭绕,暖光洒在大朵大朵的祥云上,宛若朱砂渲、鹅黄点,胜比如画锦绣缂丝织。只见那,雕楹玉磶、绣栭云楣,名花雍容玉姿窈,万年长青蓂荚发。只见那,亭台楼阁、玲珑剔透,浮雕玉炉香云腾,玛瑙长瓶珊瑚缀。饰华榱与璧璫,流景曜之韡曄,一声声雅乐跟着凤凰的清鸣。青琐丹墀,云窗雾阁,龙凤翱翔绕重檐。琼楼玉宇,在光辉的折射下,映出一片绮丽的金碧辉煌。那人修长的手指轻抚碧玉栏杆,微微一笑,道曰:“蒲龢,你来啦?许久未登白玉京了呢?”
她一点朱唇似樱桃久逢甘露湿,微微一勾,那是一声浅笑,从惺忪的鬓发边,从矞云的颜色边,轻柔地抹上这一声浅笑。她拢了拢辉煌的彩袖,淡淡笑了笑:“嗯。”
顿了顿,美目盼兮,悠悠的目光轻轻落在远处的天边,轻轻呢喃,宛若阵阵和风轻柔掠过:“此时,应是黄昏。”
仙乐袅袅,乘着重重彩云、光辉万道,是那霓裳羽衣、云髻步摇,翠翘凤钗玉搔头,在熹光折下,映得一片彩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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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画侨,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清圆水面上,小楫轻舟,芙蓉浦中,菱歌泛,荡起一圈圈涟漪绿水。青砖小镇上,溢着馥郁的米酒香,响着招牌的吆喝声,真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尽是彰显江南富饶。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一扇圆窗边内,一方红木茶桌上,一位女子一双素手持着一瓯瓷釉茶壶,她粉色的窄袖滚着勾卷草纹的宽边,浅色的茶流溢着淡淡的清香,缓缓从壶嘴中倒出,落入瓷釉茶盏中。女子生得出众昳丽,一张鹅蛋脸艳若桃李,半散的头发挽着一巧致的玲珑髻,一身藕粉色的窄袖襦裙更是彰显秀气。女子一双圆滚滚的杏眼只管瞟着那色泽上好的茶汤:“恭喜了,楚霗。只用了几个月,这关就闭完了。”
神仙是不怎么要闭关的,但不知道近来是哪个凡人抽了哪根筋,竟然整整放火烧了海棠花田二千亩花仙庙宇二百一十座!虽说她这只是兼职海棠花仙,但就这么这一把火烧的,差不多烧掉她在人间快将近一半的宫观庙宇!瞬间,便修为大损。楚霗从来都不是让人欺负的,不管是飞升之前的一个小小的道士,还是归列仙班后镇守一方的神。点着鲜红豆蔻花油的指甲紧紧镶进素白的手心里。她在心里暗暗想着,等闭完关后一定要找到这个罪魁祸首,看看究竟是哪个人哪根筋抽了。
听罢此言,楚霗的眼睛微微一眯。
女子悠悠的字句让她想到很多年前,这个叫纤云的女子用怎样的话语怎么去说她的。
楚霗纤细的柳叶眉微微一挑,捧起一盏茶。
纤云是个婀娜的粉黛峨眉,楚霗更是个毫不逊色的美人。只见她一袭淡蓝华裳,缀着片片海棠花瓣的轻纱裹着玲珑身姿,更衬灵秀。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上,纤眉如柳,一双杏眼秋波剪水,月脸冰肌,端的是秀色可餐。精致的珠翠点缀青丝发鬓间,灵秀中又多了冷艳,更是花容月貌了。芊芊素手捧着茶盏,冷冷淡淡的声音也是毫不客气回敬道:“多谢关怀了。公主陛下,不如我们来聊聊上次你赠送给司芫仙君的千年血玉是怎么来的吧?”
这明显就是在讽刺她不务正业,不为民除害反而尽在天上串门逍遥,纤云听得只管秀眉一横,直眉瞪眼瞪着楚霗半天却也想不出一句回怼的话。楚霗望着纤云一会儿,见她挤眉弄眼只觉好笑,正想着要不要做个慈善的好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的,却只见纤云手捻着一株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百合花,轻笑道:“春天来了,百合花也盛开了,要不什么时候抽个空一起去观赏观赏百合花,加深加深咱们好道友的情谊?”
话假,笑容比这话还假。
纤云同楚霗一样,也是兼任花仙,掌管百合花。
这明显就是在挖苦她花田被烧法力损了大半!
楚霗静静地盯了纤云一会儿,浑圆的眼瞳里映着纤云嘴角边浮上的两圈得意的笑涡。
楚霗心中也浮上两个字。
幼稚。
楚霗没有说话,捧着茶盏只管吃茶。茶盏是一色的荼白,无添花饰,那荼白纯的像是洗过一样,茶盏质地轻薄,敞口打磨的很是光滑圆润,制作精细考究。楚霗轻轻把玩着茶盏,心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纤云,选的茶楼就连一只茶盏都是这么精致。
一枝白梅从轩窗外悄悄探过来,剔透的花瓣如攒珠一般,还带着晨曦的朝露,朵朵雪白点缀枝间,那白雪一般的梅花像是眷恋着这世间的繁华,天气暖下来了,依旧迟迟不肯谢去。楚霗凝视着荼白茶盏,渐渐地,有些发愣,她想起来那人也有这么一支荼白色的镂花手镯,戴在宛若柔荑一般修长的玉手上,那戴着玉镯的玉手比这玉镯还要白。
楚霗想起在天上第一次去拜访她的情景。
她正侍弄着云窗外的桃花,灼灼的桃花,迎着她国色天姿的面容。彩袖辉煌,她朝她浅浅一笑,那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一边设着金蜼彝,一边摆着玻璃??,精致的八宝阁里摆着各样的珍奇异宝、修长的美人觚里插着清新馥郁的玉兰花。她面前色泽乌黑古朴的梅花式小几上茗碗瓶花具备,小玉盏里摆放的皆是楚霗爱吃的果品香茶。
她起身了,璀璨的流苏步摇跟着分花拂柳摇摇晃晃,但依旧妨碍不了她挽起楚霗的手时那纯真与亲切。
至始至终,她都是这么端庄。
仿佛她从前浅浅一笑的谨慎。
她是人间孤鸿,她是最尊贵的九天仙子。
轩窗外,桃花灼灼。
楚霗缓缓阖上了眼帘。
再抬起眼帘时,只见荼白色的茶盏里只剩下赭石色的茶渣。
纤云见状,歪着头问:“你喜欢喝这白云山白毫?”
楚霗懒得理她了:“亓缳公主陛下,你突然急匆匆地送了封书信到我府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纤云顿时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对了,你听过戾兽吗?”
楚霗蹙了蹙眉头:“以前夫子上课不都讲过这个东西吗?怎么了?”
纤云的脸上显现了少有的严肃,只听她道。
“靠近大芜山的三顾镇上,出现了戾貀的痕迹。”
戾貀,自天地鸿蒙之间而来,自玄黄洪荒之中而出。
藏于人心,发于人心,更生于人心。
受其者,心智暴乱,丧其神志,为戾所控,轻者崩溃亡,重者杀灭六亲,甚至血流成河。
是终古而来的邪物。
楚霗猛地一拍红木桌子,擦地透亮的红木桌上直映得柳眉剔竖:“怎回事?不是早在五百年前这东西就已经灭了吗!”
纤云却哈哈笑道:“楚霗,你注意点形象。”
楚霗无不讽刺道:“公主殿下,可需要小仙奉上一块手帕来掩掩你的嘴?”
“怎么会?手帕这玩意本公主殿里多得是!”
“那可需要小仙提醒下你的称呼?”
纤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个本公主三个字暴露了多少,忙是左右环顾了一圈,楚霗见状,芊芊玉指上点着的豆蔻花油鲜红如血玉,却掩着手帕好是林下清风般笑道:“殿下这可是忘了我们这是包间的?不若小仙......”
“别别别别别再提醒什么的!”纤云有些恼,被她这左一个公主殿下右一个公主殿下绕得有些犯晕,心中气闷,如闷在泥炉里的滚水,却愣是被堵着塞子,无处可发泄。纤云气恼,浑圆的眼珠滴溜滴溜地转,正瞥见楚霗手上正握着的帕子,蓦然心生一念,正了正坐姿,好是娴雅地笑道:“楚霗你这手帕子倒是挺多的。我见这绣面花纹这般不入眼的,定是亲自绣的吧?哎,其实绣帕子倒是挺折腾时间的。”
纤云说话,向来不喜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如果她要骂一个人或说一个人便只会心直口快说这个人不好,而不会抹着蜜拐着弯的去讽刺一个人。
她一直执拗且天真的认为,所谓骂打,从来是恶,而所谓夸赞,又从来是善。
楚霗心思向来是慎密的,然而就和纤云这么我一句你一句地说着吵着,竟就这么拌上嘴来。见纤云说她的花纹不入眼,瞬间便气,如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般,前先还惊异的戾兽什么的顿时就冲走了,楚霗五百多岁的神了,现在就在一家玲珑的茶楼里,如碧玉年华的小女儿一般,在这里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冤家就是这样,在一起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不过三句话绝对可以炒成一锅沸水。
不知多久,又蓦然一愣,抬起眼帘,白梅与蓝天白云相映着,却又是入眼的恍惚。
她想起与她,也是不吵不相识。
楚霗整了整衣袖,道:“三顾镇?若是没记错的话,是在西南蜀地那一边吧?你的观不都建在东南边吗?”
纤云点点头:“所以,此次任务是帝君的嘱托。”
楚霗听罢,垂下头。
果然,纤云出行任务一般都不会找她作同伴的。
楚霗起身说道:“事不宜迟,既然又是帝君的嘱托,那不如现在就走罢。”
“哎,先等等,”纤云忙拉住她袖子,一双水杏紧盯着楚霗一双星眼,“就问一句,关于那个蛤蟆灯蛇灯的事你知道吗?”
江南地区都有过灯节的习俗,尤其赣粤一带,最为流行。
每逢正月十五这一天,只见万家灯火,热闹的集市轰隆隆的敲着铜鼓,小孩挽着大人,大人牵着小孩,一家子挨着一家子,火红的龙火红的狮子在人群中游来游去。澄黄的明灯密密皴点着江南小镇,灯火璀灿,静静的湖边,停泊着淡粉的荷花灯。
真是好不热闹!穿着便服的小道士也在开心地吃着糖葫芦,正蹦蹦跳跳地回到道观里,却谁想,只见刷着黑漆的半月观门上,竟挂着好几只丑到至极的蛤蟆灯!
道士当场就怒了,火冒三丈地猛把手中的糖葫芦摔倒地上,也不顾文雅地大喝一声:”谁搞的!“
这一喝,吓得那些来求神许愿的百姓也纷纷走光了。
道士这是恼羞至极了,只见观里忙匆忙跑出一个道士,见到小道士,拧了拧眉头:”师兄?“又见那蛤蟆灯,吓了一跳:”谁搞的?“
道士十分恼怒:”公主殿下济世救人,有谁胆大包天?难道.....“
一双燃着怒火的眼睛刺得另一双眼睛一激灵:”蒲龢神妃?“
道士当即就不分青红皂白了:”走!她的信徒在咱们这里点蛤蟆灯,咱们就带着师兄师弟们到她那里点蛇灯!“
见有人把好几只丑的极致的蛇灯挂在自己观前,手捧香烛的信徒们明显面露愠色,更何况,此时观里还在办庙会!几十双眼睛盯着。不过,这回倒是明确了。
“是亓缳殿里的信徒。”
信徒中也有见到的。
不过这信徒倒是随了他们供奉的神仙,一样的看待问题的态度与思想。
有人在自己道观里如此侮辱,蒲龢殿的信徒们怎么可能是病猫,当即就以牙还牙还回去。
到最后,自然是吵得不可开交。
纤云当时怒气冲冲地飞到了清祗苑,两扇合着的乌门旁无天兵看护,纤云一脚就踹开了,正欲要直上正殿给那神来个大闹天宫,却不想,金铃绣鞋刚在光洁的玉石上踩着没几下,就只见一个生得极为端正的仙娥面持微笑地说道:“公主殿下,娘娘这边请。”
“.......”
一路上,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清幽的竹荫间,隐隐若若的水声空灵清绝如仙女拨弦,穿过一丛丛的竹林,只见紫藤照眼,天紫色花开烂漫,朵朵沁香的花缀在藤上,像是画笔在宣纸上沙沙皴落,如淡紫的垂旒,又似雪青色的流苏。起风了,染白的花瓣簌簌吹落,如白雪一般落在交错的棋盘上。玉棋落,妙音清脆圆润如若叮咚的山泉。皎花下,芳影渊懿姽婳沉若月华濯濯,娈若冥鸿檀栾。
她如轻云般的青丝绾成惊鸿髻,红宝石凤钗上步摇如旒,凤戏牡丹缀玛瑙珠花胜垂着银制旒珠,几个旒珠,串成一绺,又分成几绺,每一绺的末端都缀着一颗珠粒大小的帝王绿翡翠,颗颗莹润剔透。
清风掠过,惊起一池涟漪,缀着翡翠的垂绺,宛若苍翠的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