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606年),农历八月二十一日,有一个婴儿降生于米脂河西二百里的李继迁寨,当地人也称其为李家站。
婴儿的父亲名叫李守忠,粗通文墨,年过四十开始做生意。借着当地李姓本族的关系,李守忠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越来越富裕,李守忠却越来越发愁。他年过四十,却无一儿半女在膝下承欢尽孝。
李守忠的发妻崔氏觉得愧对李守忠,怕是自己会断了李家的香火,便劝说李守忠纳一房小妾。李守忠见崔氏如此大度,自己更是干脆,没几天就托人找了一家胡氏。胡氏进门之后,非常争气,不久就诞下一子。当儿子呱呱坠地之际,李守忠乐得手舞足蹈,阖府上下都欢天喜地。
大夫人崔氏问李守忠:“老爷,您打算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李守忠一边笑一边说:“我儿乃是大富大贵之人,这名字可不能随便取。”
李守忠废了半天的功夫,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个算卦的先生。
先生看着床上的婴儿,嘴里煞有介事地叨咕了半天,这才仿佛灵魂出窍般说道:“此子贵不可言,有鸿鹄之志,能传承李家半年基业,不如就叫鸿基吧。”
李守忠听罢,激动地老泪纵横,他二话没说就给了算卦先生五十两银子。
因为是老来得子,李守忠对于李鸿基可谓是溺爱成性。顶在头上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到了李鸿基四岁的时候,李守忠决定给儿子请个教书先生。
李鸿基喜欢玩,对学习非常地厌恶。教书先生来了没几天,李鸿基就哭着喊着不学了。李守忠无奈只得将教书先生给送走了。
后来,李守忠又请了几个教书先生来教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位少爷秧子拿起课本就打瞌睡,一说出去玩就精神百倍。教书先生教了没几天就被李鸿基给气跑了。
李守忠见儿子不喜欢学习,虽然心中不喜,但也无可奈何。后来,干脆就不管了。
没有了教书先生和父亲的管教,李鸿基好似出笼的小鸟,终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喜欢枪棒,爱好打架。没事就带一群狐朋狗友在街上厮混。李鸿基的少年生活是无忧无虑的,但这幸福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李鸿基十岁的时候,自己的母亲又生下一子,名曰李自敬。这一次生产,使得胡氏的气血严重亏损。从此,胡氏一病不起。
大娘崔氏由于年龄越来越大,身子骨也是越来越差。整个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年过五旬的李守忠的肩头。
随着大明帝国的赋税越来越重,李守忠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家业渐渐败落。
在李鸿基十三岁的时候,大妈崔氏与自己的亲生母亲胡氏相继过世。而李守忠的产业彻底败落。铺子卖了,宅子卖了。一家几口挤在村边的一个破落的小院。
李守忠已经年迈,干活是干不动了。他将李鸿基叫到跟前,说道:“鸿基啊!如今咱家家业败落,为父又年事已高。你弟弟自敬尚在年幼,支撑这个家,为父实在是有心无力。你不如就出去某个差事,也好有个生计。”
李鸿基有些为难了,自己长这么大,大字不识几个,做生意又不会算账,真不知道能干什么?
李鸿基虽然为难,但还算孝顺。眼看自己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只得诺诺出门。
刚到门口,李守忠又把李鸿基给叫住了:“我儿回来,为父还有几句话讲。”
李鸿基急忙转身:“父亲还有何话要嘱咐孩儿?”
李守忠叹了一口气说道:“为父本打算指望你光大我李家门楣,传承我李家基业。哪料想咱家竟败落到如此田地。此番你出门,不知要遭多少白眼,受多少艰辛。为父打算将你名字改为自成。望你早日自立门户,自成一家。”说罢,李守忠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李自成望着老父,心中凄苦,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涌出框外。李自成一咬牙,出了家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自成出门后,有些犯傻。自己到底要去哪里才能找到饭门?
李自成虽然不懂文墨,但并非痴傻之人。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离村子十五里的安觉寺。干脆就在安觉寺出家当个俗家弟子,这样离家也近,也能找个吃饭落脚的地方。
就这么办。李自成打定主意,便真的投身安觉寺,当了一名出家的僧人。寺中主持给李自成取了一个空门的名字,黄来。后人称李自成为黄来僧。
可是这和尚的日子并不好过。没有肉,没有酒,这对于吃肉喝酒惯了的李自成,无异于活生生的牢笼。
没过多久,李自成便从安觉寺跑了。李自成回到了家,父亲李守忠的脸色非常难看。家里本来就困难,李自成不得不再次出外谋生。李自成很快在本族的一家大户谋了一个差事:放羊。
李自成放羊倒是放出不同的风格。李自成虽然年纪不大,但身材魁梧,膂力过人。这羊群里的羊跟人有相同之处,都爱玩。一旦放出去,都撒了欢儿地在山野间奔跑。为防止羊跑丢了,李自成时不时地要驱赶羊群到一起。要知道这羊要是丢了一只,李自成不仅吃不上饭,还要扣工钱。
放了几次,李自成生气了。他只要见到跑远的羊,抓起来就是一顿猛摔。这日子久了,羊越来越惧怕李自成,再没有一只羊四处乱跑的。
羊不跑了,李自成倒省心了。他每次将羊群带到一片草地,然后就在太阳底下晒太阳,有时还能睡上一觉。回去的时候,羊一只少的都没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自成渐渐进入青年时代。他的个子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健壮。再放羊,就该被人笑话了。
李守忠托人帮李自成在镇上谋了打铁的营生。这打铁是力气活,对于李自成并不难。李自成自然二话没说就去了。
李自成此时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本来就喜欢舞枪弄棒,有些把式。故此特别喜欢打抱不平,替人出头。
李自成到了殿市镇没多久,就和当地一个混混给拼上了。这混混先是与李自成单挑,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
混混气不过,便纠集了十几个人,拿着棍棒找到了李自成所在的铁匠铺。
这一次非常热闹,场面完全失控。虽然李自成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将殿市镇的这帮混混一个个打得服服帖帖,但铁匠铺却被掀了一个底朝天。
铁匠铺的掌柜的经历着这样一场浩劫,好悬卧床不起。他捎话给李守忠:“赶紧把你家的这位祖宗给带走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他这位瘟神。”
李自成无奈,只得离开了铁匠铺。
又没过多久,李守忠在殿市镇托人给李自成谋了一个饭店伙计差事。
这一次,李守忠苦口婆心地对李自成说道:“儿啊!你此番去饭馆到伙计,不要总是趾高气扬。要谦恭和气,和气才能生财啊!”
李自成点头说道:“儿记下了。”
李自成到了饭馆。刚开始还规规矩矩,谦和待人。但时间久了,就忍不住了。
这饭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三教九流,成分最是复杂。有脾气好的,自然也有脾气不好的。
李自成遇到几次拔横的主,就忍不住了。话不投机,三拳两脚,这客人就被打得住院了。李自成害怕惹上官司,便蔫溜了。
这下子可吓坏了饭馆掌柜的。摔碎的碗碟,砸坏的桌椅倒还其次,这苦主的医疗费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念在李自成父亲李守忠的情面上,饭馆掌柜的没有追究李自成的责任,但他亲自找到了李守忠的家门:“李老哥,您这位少爷千万别来我们小店了,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店迟早要关张。”
李守忠不住地给掌柜的道歉,心中凄苦异常。
到了定更,李自成悄悄回到了家。他本想给父亲请安,但又害怕父亲斥责。
从此,李守忠再不过问李自成的事情。李自成心中有愧,每日一大早便出门到镇上闲逛,或是到米脂县找营生。
就这样,李自成厮混到了二十岁。
这一日,李自成从家出来,迎面正看到一群孩子在欺负一个孩子。
“喂!喂!喂!都给我闪开!”
正在打人的孩子们,见李自成来了,吓得纷纷后退。一个矮小、枯瘦身影闪了出来。
李自成冲着周围的孩子们一瞪眼,将自己蒲扇大右手一挥,那些孩子们就都撒丫子四散奔逃。
李自成哼了一声,随后来到被打的孩子面前。
眼前的孩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从嘴角和鼻子里不住地往外流淌。身上的衣服满是尘土,有的地方还被撕开了几道口子。孩子趴在地上,不住地喘息。
“娃子,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强撑着坐起来,用袖子擦了一下嘴角,低低的声音说道:“我叫李过。”
“李过?怎么起这个名字?”
李过抬头看了看李自成,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是亲戚把我养大的。后来我的亲戚也过世了。邻里之间都说生下我是个过错,故此,大家都叫我李过。”
李自成伸出大手,慢慢把李过拉了起来:“那他们为什么打你?”
李过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我没有钱,也没有吃的。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偷了别人家的馒头。”
李自成点了点头:“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
李过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不行,你就跟着我好了。”
李过用不可思议地眼神望着李自成,问道:“你愿意带着我?”
李自成拍了拍胸脯:“怎么?你不相信我?”
李过立刻跪倒在李自成的面前,眼含热泪说道:“爹!以后你就是我亲爹!”
李自成吓了一跳,随后噗嗤一声笑了:“我还没有成亲,怎么能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
“您反悔了?”李过有些犹豫地望着李自成。
李自成摆了摆手:“大丈夫吐个吐沫就是个钉。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能反悔。不过你叫我爹不合适,既然你也姓李,以后跟着我就叫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