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棉的记忆里面,她不曾有过机会到青楼。
庆国轻商,但凡文人墨客,只觉得商贾之人粗鄙。
青楼里的女子向来高贵,她们喜欢吟诗作对,弹琴唱曲,那里的贵人一掷千金,当年云娘子在江南最大的熙春楼里,她的花笺不能用钱买,要用诗词。
江南才子为了赢得她的一次见面,日日递上诗词,若是能被云娘子点中一次,那便是最大的荣幸。
对青棉来说,这里确实陌生。
但是她在顾远的怀里,顾远的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清晰的听着他的心跳。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亲近了,青棉知道,这可能只是顾远的一种伪装。她离得顾远近了,这么多年来,也知道,顾远是一个十分冷淡的人。
院子里的几个大丫鬟都是他陪着大的,青莲青荷说没就没了。富贵中规中矩,他也是不留意不留情,她原先以为顾远还是喜欢青竹的,后来也发现并不是。这个人尽管看起来温和,也经常笑,就算离得近了,感到他的热度真切,但是实际上心是冷的。
青棉知道,他并不喜欢她。
顾远又递了一块点心过来,青棉张嘴,又吃了。
她吃的口干,用力咽了一下,双眸就被噎出了泪水。顾远又慢条斯理的喂了她半杯水。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年承泽看的有点糟心,恰好外面热闹了起来。
顾之卿来了。
顾之卿是今年殿试之后热度最高的人选,在御都风头无两,又因为幽落公主垂青的缘故,这些时日在都城里面已经是一段佳谈。顾之卿一现身,就连整个场子都热了半度。
顾之卿径直被人请到三皇子的隔间里面,那里恰好与顾远这边是对角,重重的珠帘之后,隐约看到里面上演了一出君臣相见礼的戏码。
“你那哥哥风头无量,你倒是心大。”年承泽托着腮,“你现在在外的名声已经臭的不行,前段时间三皇子还问起顾之卿的家室,结果宋琪那斯张口就说你烂泥扶不上墙,还把你因为一个小娘子错过春闱的事情抖了出来,现在你可在那帮贵人圈子里出了名。”
“连带着我也被那群贵公子嘲笑了一番,今日本来我见了四皇子,他说要见见你,可能是对你这个庶子上了心。觉得你也是个奇人。”
顾远撇嘴:“我做都做了,怕他们说不成?”
青棉知道顾远与年三哥儿关系好,并不计较年承泽这样说,却还是忍不住抬头瞥了顾远一眼。
她一抬头就蓦然撞进顾远低垂的眼睛里。那神色好似深情,让青棉心跳了一下。
“你不怕说倒没什么,只是我听说顾之玉与那些小娘子们交好,你现在在京都的名声作臭了,怕是娶不到哪家的美娇娘。”年承泽凉飕飕的泼冷水。
青棉听了这话就想反驳,她又不敢,一双大眼睛就往年承泽那里瞥去。
她脸庞小巧,一双眼睛十分灵动,就连顾远两世为人都惊艳无比,何况年承泽。年三小爷被她一瞪,居然呆了一会儿。
顾远闷声笑了笑,青棉不明所以,但是很快被外面的嘈杂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的坐台位置虽然比不上皇家那间,但是位置也是顶好的。
如意仙阁的花魁大选有些不一样,他们这里分为十数个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不同的女子,她们或是擅乐曲,或是擅画,或是擅书,擅舞。这里的制度青棉不懂,只是在嘈杂声后,素琴递上来一本册子。
这册子做的精巧,入手是沉甸甸的,青棉坐在顾远身边看着他摊开,这册子上书如意仙阁,里面是三十八位才女是画像和擅长之物,顾远粗略的翻看了下,素琴的名字在中间的那一页,上书擅瑶琴,通音律,从师虞山大师。上面就画了素琴的一张画,那工笔及其妙,寥寥几笔就将女子尽态极妍体现的淋漓尽致。
最后一页是一位穿着红衣的女子,她站在一艘花船上,脸虽然看不清,但那画中的风情却让人为之动容,青棉惊叹于画手对此女子的偏爱,恰恰是因为看不到脸庞,这笔墨点缀下,却也让人心驰神往。
青棉恍惚间看那名字,只见那标致的小楷书写三个字。
齐绣鸳。
——鸳姐姐,你的书抄完了么?
——我又没做错,为何要抄书?
——师父说,你不应该去找易公子。
——我没错,情之所至,情难自制,你还小,你不懂。
当你认定这个人的时候,便情不自禁想去找他,想去见他,想去与他说话,期待着未来的模样,一点一滴都是他。我去见他没有错,我以后是要嫁给他的。与他琴瑟和鸣,相约白头。
青棉突然想起顾远那日在全味楼里说的话。
——江南第一才子独孤渊的关门女弟子齐绣鸳,近期要北上御都,她原本嫁作当地的豪绅,在年初合离之后,被赶了出来,没得一个落脚之地。
青棉的手顿了下,脑海里骤然空白了一瞬。
“这是我们的齐娘子,她今日呆在花船上,就连表演也并未准备,只说要是有人能拿出打动她的东西,她才会现身。”素琴笑着道。
青棉一愣,怔怔的盯着那图中的红衣女子。
“齐娘子还说了,若是收了恩客的礼,便会答应任何一个条件。”
年承泽被素琴逗笑了,张嘴说着八卦,“你说她是哗众取宠,还是真的有点东西?”顾远低头看着发呆的青棉,笑着问:“青棉认为呢?”
青棉张张嘴:“若……若是鸳……齐娘子说有,那便是有……”
“哦?那这齐娘子喜欢什么东西?不知道素琴姑娘知不知晓?”
“素琴要是知晓就好咯,不过公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先备着礼物,素琴会转交到花船上去。若是齐娘子感兴趣,定会来对公子拜帖相约。”
年承泽听得很感兴趣,他登时就让侍卫拿出玉佩,这块玉是年大人给他的,听说是前两年年大人凯旋回来皇上的赏赐,这玉色泽十分通亮,成色比宁沉腰间的那块刻着浮雕巨蟒的还要好些。
“你替我把这块玉带给她,看看这齐娘子愿不愿意见我。”
素琴含笑着让身边的婢女将玉佩放到匣子里,算是代收了。
年承泽有了表示,顾远也不能不说话。
“听闻三皇子那边也准备了厚礼,你这玉佩怕是比不上三皇子的威风。”
“啧啧,”年承泽满不在乎,“你若是有好东西,就拿出来咱们比一比,这玉是前朝的贡品,还是我从我爹库房偷出来的,整个庆国就这么一块,你要是能拿出更值钱的,我算你赢。”
“青棉,你觉得应该送什么,才能得到齐娘子的垂青?”
青棉只觉得背上又挂上了细细的冷汗,顾远今日好似有意无意都想让她出头,她不解其意,却也不敢不回答,只是呐呐道:“齐娘子……不好功名,自小读书,若……若要打动她,便用诗文罢……”
顾远又道:“诗文?说起诗文,青棉觉得什么诗文,比得年三哥儿这价值连城的玉佩好?”
青棉紧张的结结巴巴:“奴婢……奴婢不知……”
“青棉聪颖,怎么又不知。”顾远好似笑的随意,便让素琴准备纸笔,“我倒是觉得青棉这个主意好,不若青棉就来题写诗文,看看能否打动齐娘子。”
青棉仿佛被推上热锅,一时间手脚僵硬。
她还没回过神,一直细细的狼毫已经被递到了手上,她仓皇的看着顾远,却见顾远温柔的笑看着她,她心里一跳,只觉得手里的笔犹如千斤。
“你莫怕,想写什么便写,这礼送出去,便是心意。”顾远松开她的腰肢。
青棉垂着脑袋,恍惚间想到那年那个年轻的,俏生生的,齐绣鸳。
过往的年月是那么真切,她恍惚间想起,那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姐姐,她年长她六岁,在她还在抄写诗文,因为贪玩被罚背书的时候,她已经是众师兄当中众星捧月的存在。
她是书院里最得宠的一个,师父宠爱她,却也拿她毫无办法。书院里的人都说她贪玩,她说想要嫁给易南浔的那时候,在家门口跪了三天,最后是师父为她做媒,当年的订婚门信是独孤渊的一副字。她绽放的笑容那样的明媚。青棉当年以为,那就是最好的期望。
七年光景,物是人非。
她的笔尖一顿,一滴墨就滴落在宣纸上。
“你能让齐娘子心动,我便带你去见她。”
顾远亲昵的贴近她的耳廓,说的十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