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所有人都在等消息,待到午时,青棉起身喝了一杯汤药,还在房中候着,就听见报喜的人来叫。
三哥儿中了状元。
连中三元,顾家嫡子顾之卿,这名号响彻御都。
那从宫中牵出的大马牵着绕着城走,鲜衣怒马,当日他一身鲜红的状元袍,由御上亲封的文采斐然,道上欢呼的权贵,还有国公府亲自送上的贺礼。
府上欢腾了半日,顾远除了去道贺一声之外,其余时间都呆在书房。
到了傍晚,顾府却迎来了一位人物。
幽落公主的公主府上的大管事,荣兆姑姑。
幽落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幼女,其母是宠绝后宫的华贵妃。除了不能给她后位,圣上什么都给了她。宫中独宠数十年不断,她却福薄,只养了一个女儿,之后伤了根本,断了生育的念想。
三年前废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幽落公主去撒了个娇,不但护了废太子不被赶出御都,还让这两年皇帝新起了用他的心思。
荣兆姑姑是华贵妃身边出来的,与幽落公主亲近非常,莫说这都城显贵,就是宫中众人,都要卖着她的面子。
她到的时候并未兴师动众。只由着几人引路,在偏门处递了折子,顾府上得了信,顾老爷连朝服都没来得及脱下,便和太夫人率着一众人去接。
荣兆如今方才而立之年,她自幼在宫中,所见皆是权势之人,礼教挑不出错处,她先是见了礼,如今顾家儿郎高中状元,她道贺却也真切,夸赞一句顾家家风甚好,顾老爷教子有方。
顾远在后远处,就听得荣兆说道:“今日顾公子得了状元,圣上大悦,宫中看赏,娘娘和公主也欢喜,所以送来些贺礼,顾大人还请收下。”
“顾公子这会儿还在琼林宴上陪着皇上,奴家不便见他,由着今日这般欢喜劲头,奴家来送礼的时候,皇上和三皇子也在,您也晓得,三皇子素来喜好文墨,颇为倾慕三公子才情,下月三皇子要借着殿试后的风光劲头,举办一场诗会,特地嘱咐奴家将这帖子带了过来。”
顾之玉登时觉得奇怪,脸色并不大好,在一旁问:“陛下和殿下怎么不当面说?”
太夫人变了脸色,刚想训斥,就见荣兆笑道:“这位便是府上的玉姐儿么?年前国公府上一聚,盛传玉姐儿风姿之高雅,今日见,才知什么是天人之姿。”
“姑姑谬赞。此子当不得……”顾老爷呵斥道,“玉儿,莫要无礼。”
顾之玉垂下眼帘道:“是,是玉儿失礼了。”
荣兆笑笑:“什么礼不礼的,奴家也是替主子们跑腿带个话,这帖子放下了,咱们的任务也完成了,先告辞了。”
顾之玉福了福身,荣兆并不多留,又带着几个人从角门出去了,门外一顶灰色的轿子,并不惹眼,很快消失在门边。
顾远被拉来接礼,接过后便没他的事情,一般这时候府上已经安静下来,但是由着顾之卿的原因,顾府现在已经点灯,红色的灯笼布置得当,顾远的院子与顾之玉的院子在同一边,顾远带着青棉,顾之玉带着如嫣和如碧,他们同行了一段路。
顾之玉的恍惚间脚下踏空,如嫣连忙扶住她,却也闹出了不小动静。
顾远在后面轻笑:“姐姐可要当心,这天黑路滑,莫要摔倒。”
顾之玉见他就没什么好脸色,“多谢弟弟关心,弟弟还是顾好自己罢。”
“姐姐如此聪慧,怎么猜不到为何是荣兆姑姑独自前来,”顾远道,“定然是殿上人多眼杂,传闻幽落公主倾慕之人定是三元冠绝,但是皇上宠爱她,下个月的诗会又怎会是普通,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诗会即是由三皇子办的,只怕幽落公主也会去。
这诗会,定然不会当着朝堂之上,琼林宴间说出来。
顾之玉脸色一变,她转眼看着顾远,那眼神冷的好似要在顾远身上戳出一个窟篓。
“姐姐,你的心乱了。”
顾远悠悠的说。
说罢,他便与顾之玉擦肩,青棉连忙跟上。短短三句话,青棉听得心惊胆战,生怕哥儿把那些事情说漏嘴,她跟着顾远往院子里走。
顾远一面走,一面还能顾着青棉,跟她说上两句话。
“你怎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哥儿好似……很开心?”青棉问他。
他好像,自从三哥儿春闱结束之后,一直保持着这种心情,唯一一次动怒还是富贵的那一封信,后来这半月他又是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
“是,我十分开心。”顾远笑眯眯的回答她。
他的欢快让青棉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青棉就问他:“是因为三哥儿中了状元么?”
“是因为他将要做驸马。”顾远道。
“三哥儿为何会做驸马?”
“不为何。”顾远也不再理会她。劲直往院子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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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之后,顾远因为心情不错,还多吃了一碗饭,之后更是早早的洗漱,打算上床。
顾远和青棉睡在同一间屋子,他表示想要早睡,青棉更是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惹恼了他这难得的好心情,青棉看着还早的天色,认命的自己躺到了床上。她知道顾远浅眠之后,每天晚上渴醒,都不敢再动,她有些怕自己这么早睡不着,自己多喝了两杯水,就躺在床上发呆。
她迷迷糊糊的睡去,半夜却难得的被尿憋醒。
恰好是三更天色,她急的抓耳挠腮,只得半夜摸索着爬起来。
她在顾远的房里,床下是不备尿壶和便盆的,顾远有小恭房,但是她却不敢用,思来想去,她只敢披了一件外衫,也不敢点灯,匆忙的自己穿了鞋,她想了想,也不敢走顾远那边,自己摸索着从小窗户外爬了出去,哆哆嗦嗦的自己去院子的茅房。
她先是摸索到了后院,却见院子里的恭房上了锁。
年前说是这味道太大,这恭房便锁上了。
青棉觉得两眼发黑,一时间急的满头是汗,她思考了一会儿,想着顾远书房对面有个花圃,跑过去也只要一会儿功夫,她便自己往那边跑过去。
顾府上还是灯火通明的,她尽量的找暗道,早几年没人管她,她自己在这府上跑的多,几个拐角就摸到了一丛不怎么名贵的金钱花那里。
谢天谢地,她一路来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她又找的是角落,没什么人注意,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等她刚刚提好裤子,一双人却从前方走来。
青棉登时吓得一动不动,死死的屏住呼吸,缩到了花丛里。
好在这个角落灰暗,她又瘦小,硬是挤在角落里面,压低了呼吸也没人发现。
那双人影走近,青棉压低了脑袋,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她看清了那两个人的脸,差点叫出来。
是顾之卿,与顾之玉。
顾之卿还穿着那身鲜红的状元服,他身量足,玉面高冠,脸色却酡红,琼林宴灰饮酒吟诗,他得了最高的赏赐,他向来冷清自持,酒量却并不太好,此时已有醉态。
顾之玉一张冷峭的脸,她的嘴唇一直是红艳艳的,青棉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的嘴唇十分美味,就像夏日最可口的樱桃,她此时穿着还是傍晚的那套玉色的丝裙,整个人在月色之下有缥缈的仙气。
“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顾之卿好似有些醉意,由顾之玉半搀扶着。他们的姿势亲昵,就好像他抱着她。青棉认真看了一会儿,又想起顾远在全味楼里说的那些话,一时间觉得头皮发麻,舌尖本来痊愈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她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你……当真要娶公主?”她听得顾之玉问。
“你在胡说什么?玉儿?快扶我回院里去……”
“我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当真不懂?”
“玉儿……我不会娶她。”
“那你也不准去那个什么诗会!”顾之玉带了哭腔,“你明知道那个诗会是为了幽落办得,你为什么还要应下来?!”
“玉儿……你莫要胡闹……”顾之卿叹了一口气,“太夫人方才在屋里说的,你都忘记了么?”
“顾之卿!我喜欢你!”
“玉儿!”
顾之玉纵身,她攀附这他的肩膀,死死的抓着他,骤然的吻了上去。她吻得认真,却满脸都是泪水。
“你知道的……你从来都知道……”顾之玉哭道,“你明知道这么些年我的心思?你满脑子都是顾家,我恨你!顾之卿!”
她脸上的决绝和透彻的恨意让顾之卿的心撕裂般的疼痛,顾之卿几乎是恶狠狠的抓着她的手,附上去,死死的吻住她的嘴。
青棉咬住自己的手指,方才止住自己喉咙里的尖叫。她屏住呼吸,几乎都要喘不过气,看着这月下拥吻的两人,一时间觉得背脊发凉,冷汗细细密密的布满了她的整个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