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着大大小小九样东西,小到布偶玩具,大到玉佩宝剑,是他回云实后,每年六月二十日那天收到的,不知来处的“礼物”,一直放在一个箱子里,除了第一次送的那只玩偶外,其他东西从来没有拿出来用过。
六月二十日既不是他的生辰,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倒是小时候,每年的那一天,父亲都会带他去一个地方,具体位置记不清,只记得是在河边,有翠柳红花,还有小山包,有时候一起下河捉鱼,运气好还可能逮住一两只野兔,就在树下生火烤肉,一呆就是一整天,好不惬意。
连续两年收到礼物的时候,有想到过父亲,不过那时一直以为他已经过世了,又没有其他头绪,以至于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但现在......
呆坐在桌前的他突然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得了宝的孩子,把桌上的东西都圈到手臂里,用脸去感受它们的温度,身体微微颤动着。
原来父亲一直都在,只是他没有发现而已。
皇宫,思归殿。
难得有点精神,武君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闭着眼享受阳光的爱抚,有淡金色的光晕温柔地包裹着他的身体,如梦如幻。
窦云帆抱着箱子站在门口,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
起死回生......
至今还是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记忆中强壮英俊的父亲,如今头发花白,一张脸鲜有血色,强大的落差感让他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倒是武君似是感知到了他的存在,打眼望过来,慈祥地笑了。
“你在那站了多久了,怎么都不进来?”
伺候的人早在窦云帆站在门口时就退下了,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窦云帆回神,抱着箱子,像个小傻子一样走过去,然后放在地上,张嘴想叫人,却在看到脸的那一瞬间给闭上了。
那箱子不大不小,刚好两只手能抱住,窦云帆是习武之人,抱着也还算轻松,只是武君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亲自抱着这个箱子来找他。
可能窦云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都要自己抱着这箱子,只是单纯地想快些拿到父亲面前,然后献宝似地给他看,这些年父亲送他的礼物他都有好好保存。
但是父子太久没见过了,等他真的站到武君面前,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
“这里面是什么?”见窦云帆站在那里一直不说话局促的模样,武君先开了口。
窦云帆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又迅速把视线转移到箱子上,呆呆地打开那箱子,答道:“这是父...大君这些年送给儿臣的礼物,都有好好收着,只怪儿臣没有早点明白大君的用意。”
按照宫里的规矩,只有皇夫才能被称为父亲,其余统称为大君,窦云帆扶着那箱盖,微低着头抬眼期待他的反应。
父亲送这些礼物,一定是想告诉自己,他还活着,只是他没有悟出来。
武君顿了一下,随即绽放出温煦的笑容,“我的儿啊,你是专门跑来跟我说这件事的吗?”
窦云帆点点头,脸上突然有些发热,像是才意识到这行为的幼稚。
“过来,坐。”武君拍拍让出来的那一小块空位,窦云帆犹豫了一下,听话地过去坐下。
武君温柔的目光随着他移动,待他坐定,便一把把他抱住,他的下巴靠在武君肩上,感觉到一只温暖、瘦削的手掌在他头上轻拍两下,听到他语气欣慰的,轻声说道:“小帆头真棒。”
面前的这个人的身体虽然因病孱羸,但他的行为无一不是在说着,他就是他的父亲。
窦云帆终于相信父亲真的回来了,面对这失而复得的幸福,他本应该兴奋地笑出声来才对,可此刻的怀抱和头上温暖的手掌,让他心中压抑了十余年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
从父亲的突然离世,跟师父到处游历经历的事,再到回宫后被亲兄弟(主要是二皇子)所排斥,母皇的冷漠......
头向下埋,似乎想用父亲瘦弱的肩膀堵住湿润的眼眶,可这些年积蓄的眼泪终于迎来解放,怎么会让他得逞,一颗颗争先恐后、无止境地逃出来,浸湿了衣裳。
虽然现在想来好像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但从出生就跟着父亲一起生活,天真无虑地长大,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心智还不成熟的他变得敏感脆弱,甚至开始厌世。
好在父亲的好友收他为徒,并带着他四处游历,教授他本领,在游历过程中,心态逐渐恢复正常。
因为曾经拥有过温暖快乐的时光,所以失去后所经历的一切都让敏感的他感到麻木痛苦,以至于现在的失而复得,让他不禁把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化作委屈,发泄出来。
花枝在家学了几天基本礼仪规矩,实在憋不住了,拉着岁平想出去玩。
这里没有手机什么的也就算了,但从早到晚地,都要看嬷嬷脸色,不停学这枯燥无味的东西,实在有些受不了...不,不是有些,是很、非常、确实、真的忍不了了!
晌午,花枝快速地解决完午饭,趁休息时间还没过去,找到窦沉鱼并向他请假。
“二皇子殿下?”花枝悄声喊道。
二皇子用餐时间比花枝要早一些,吃完饭就开始看书,花枝来的时候,他正伏在书上午睡,平安想拦来着,转念想到殿下对她的特别对待,犹豫了一下,便没有管她,默默走远了些。
窦沉鱼迷糊地“哼”了一声,把头抬起来,下巴磕在手臂上,眉眼动了动,像是醒了,在等她说话。
“那个...”盯着他的睡颜,不合时宜地犯了花痴。
他的头发全部挽起来扎在头顶,俊脸上没有一丝遮挡,磕着下巴的缘故,朱唇撒娇似的撅着,加上眼角的那颗痣,使他看起来十分的...娇媚。
这张脸无疑是绝美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且不管相处了多少天再仔细看,还是那么令人着迷,再加上他温柔绅士的性格,与生俱来般高贵博学的气质...
花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瞪大的眼中满是慌乱,嘴不自觉地张开,心里默念:他是皇子,高攀不起,不要肖想!你只是馋人家的身子,贪恋人美貌,肤浅...但是他声音也好听,对人又温柔礼貌,更不像是什么钢铁直男......!
平安听这边半天没动静,忍不住好奇,转过头瞟了一眼,皇子被人挡住了,只看见花枝站在原地捂着脸使劲摇头,愣愣把头转回来。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花枝定了定神,忽视脑中的杂念,终于回到正题上。
“二皇子殿下。”
花枝又喊了一声,回答她的还是那从嗓子里无力发出来的声音,眼睛也没睁开。
“能不能让我休息一天,我想出府看看。”末了双手抱拳,伸出一根手指,祈求道:“就今天一下午,我明天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嗯。”
“多谢殿下准假!”花枝两眼放光,声音提高了一倍,蹦跶着离开。
窦沉鱼被惊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只看到不远处平安和一个姑娘,好像是花枝,交谈着什么,没有兴趣,换个方向,咂咂嘴继续睡。
花枝让平安帮她跟嬷嬷说一声休息的事,回去换上她觉得最好看的,一条淡黄的长裙,随意编了个麻花辫,揣着皇子给的零花钱,叫上岁平一起,充满期待地出府游玩。
“听说二皇子殿下前些日子坠过湖?”花枝出门便买了街边小食,边吃边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未及腰的头发被她随意地扎成一个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回头率百分百。
岁平点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那湖,漂亮吗?”没头没脑地问上这么一句,嘴里还包着刚放进去的食物,她没有见过这东西,味道还不错。
“当然。”岁平笑着点头,言语中带着些许自豪,“那儿可是云实最美丽的地方,乌国的国徽都是以它为原型设计的。”
“这么厉害呢,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喜欢探险,喜欢自然风光,更喜欢这类有意义的风景名胜。
“可以是可以...”岁平收起笑容,偏着脑袋微皱起眉头,疑惑不解的样子。
“花姑娘不是乌国的人吗?”本以为花枝只是外城或乡下的姑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理解,但是举国上下,不可能没有人不知道瑞湖祥林,而且...
“呃...对,那个,我外国来的,外国来的。”
花枝强使自己表情看上去正常无异,可说话的语气却暴露了自己的心虚,左手托着那包小食,右手举起来虚无地向后指,极其不自然。
“外国来的?”岁平重复这四个字,花枝连忙点头,深怕她不信,“对对对,很远的一个小国,你可能都不知道。”
这就更奇怪了。
岁平看向她的眼神骤然间变得凌厉,下一秒又回到疑惑的样子,做贼心虚的花枝都不敢对视,自然没有发现这刹那的变化。
“好吧。”岁平收回视线,不再追究,只叮嘱道:“花姑娘,以后若是有人问起,千万不能说是从别国来的,只道是乡下姑娘,也不要对乌国的事物做出新奇的样子...这是奴婢善意的提醒。”
“...噢。”花枝乖乖地应了,没有多想,只以为乌国人都比较排外罢了。
祥林占地面积巨大,步行的话,光是走到瑞湖边儿上,都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还不能休息,所以这边租赁马车的生意特别好。
因森林的泥路不算平坦,马车的速度也相对较慢,虽然路边是千篇一律的树林模样,但是花枝还是兴致勃勃地把小窗打开,头靠在窗框上,感受行驶中带来的清凉的徐风,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岁平在身旁一直盯着她看,想找出她担心的点,但经过近几天的相处,实在不像是心怀不轨的坏人,要不然就是她藏得太深。
瑞湖占地大约六万平米,湖面平坦,没有任何突出来的石头、小岛、甚至水生植物,远远望去,可以顺利眺到另一头的树林,若是鸟瞰,可以发现瑞湖就像是一面巨大的圆镜,祥林是那装裱的镜框,形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湖水清澈呈碧蓝色,湖面上因游船而打破平静,泛起阵阵涟漪,夏日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波光粼粼。
花枝打开门帘惊叹眼前所看到的景色,兴冲冲地跳下马车,踏过茸茸绿草,冲到湖边码头上询问游船价格。
她们选择了观光性质的大船,虽说是大船,但游湖的船能有多大,最多就装下七八个人。
等人上齐了,站在船头的船夫吆喝一声,船身随着船夫划桨的动作轻轻摇晃,凉爽的湖风夹带着游客讲故事的声音,周边“乘缘”的小舟分分合合,好不惬意,让人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这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
这游船是划到岸与湖心中间儿的位置,然后围着湖心转一圈,途中可以提前靠岸上下人,悠哉悠哉一圈下来,一个时辰是有的。
船坐久了再回到陆地,竟是有些晕乎,随便坐上个巨石休息,岁平则是去找他们租的那辆马车。
花枝静坐在石头上,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没有手表电话,不能确定准确的时间,只看到太阳已经落到了对岸的树尖上,靠近太阳的云彩上已经染上了淡淡的橙红,映在浩淼的湖面上,伴随着涟漪起起伏伏,岸上有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红花,随湖风飘摇。
这个地方没有过多的人为加工,一切都那么自然纯粹,让人心旷神怡。
半晌,感叹地呼出一口气,无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立着一个类似画架的东西,在她仔细辨认的时候,一颗脑袋从画架背后伸出来,刚好对上视线。
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把头转回来一点,眨眨眼,又忍不住再看一眼。
是个男人,貌似长得还挺好看的,见她又看回来,那人朝她微微一笑,把头缩了回去。
“花姑娘,可以走了。”
他们租的马车停在侧面不远处,岁平站在马车下面朝她喊道。
花枝忙跳下巨石,上了马车,想了想,掀起帘子往亭子那边看,见那人站起来四处张望,顿了一下,又坐回去。
眼神收回来,暗道一句可惜了,刚刚岁平有告诉她后面有亭子可以坐来着,但她当时只想爬上那块大石头。
说不定能跟帅哥说上话来着。
花枝疲倦地躺在岁平的腿上暗自神伤,不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