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花白,身体虚弱的人微笑着走了出来,就这一个微笑,仿佛都花费了很大力气,看着不是四十来岁,倒像是六七十岁的人。
满脸的倦怠和皱纹,不敢想象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除了几个君子都知情以外,其他的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三皇子。
只见他像个木偶一样站在那里,表情不喜也不悲,没有其他动作,就站在那里。
母皇说,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可他记忆中的父亲不是这样的,他的父亲高大威猛,一双臂孔武有力,可以轻松地把他举过头顶,五官周正帅气,一头乌发经常随意扎在头顶,他们在那片林子里,快乐,自由地生活了六七年,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小帆头。”一片寂静中,武君先开了口。
小帆头,是他的乳名,宫里的人都不知道。
这一声像是给他僵硬的躯体注入了灵魂,湿了眼眶,张张嘴不敢喊,他怕一出声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哭出来。
好在女皇及时开口叫人看座,让他避免了尴尬。
女皇解释了一番,说武君其实一直在外治病,因怕这病治不好,又不忍心让孩子看着他一天天病重,跟着他受罪,就让他的好友帮他带着窦云帆,告诉他父亲病逝了,后来不想让他再流浪下去,把他送回了宫,与其他兄弟姊妹一起生活。
窦沉鱼听了,皱着眉思考:这说辞,好像很合理,但是既然不忍心孩子看到他生病的模样,告诉三皇子他病逝了,那现在又以这病恹恹的模样“死而复生”,是怎么个意思?
歌舞声又响起来,窦云帆面朝着案桌上,不吃饭也不看表演,闭着眼睛想把泪给憋回去,但总有那么几颗调皮的被挤出来,连忙用袖子擦掉。
他能够感觉到武君的视线,但他不敢抬头,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害怕。
这一曲还未终了,武君就因身体不适,提前离席,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一样无力。窦云帆想站起来去扶他,去叫他,可就是动不了,只得目送武君离开。
窦沉鱼不停地去瞄右边的那个人,此时的他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对他是一副冷峻带着敌视的样子,跟其他兄妹在一起时就是性给内向不爱说话的俊朗少年,现在倒像是一个跟父母闹别扭,委屈的小孩子。
她穿越前已经是要奔三的人了,这十六岁的少年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小弟弟,现在这样可怜巴巴地目送武君的样子,瞬间激发了他内心深处的母爱,好想去抱一抱他。
这样想着,竟真的开始行动,在各位惊异的目光下,移过去,一把把他揽进怀里。
全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尤其是窦云帆,还没有从亲父“起死回生”的冲击下缓过来,这边一直把他视做眼中钉的窦沉鱼居然用慈...慈爱?的表情抱住他,一边发出哄孩子的声音,一边轻拍着他的头安慰他?
他的头被按在不算很宽阔的怀里,瞪大的眼中不觉掉下几滴泪,都没想到要去擦,这场家宴给他的刺激太大,大得连他什么时候回的府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才稍稍缓过神来。
窦沉鱼并不觉的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女皇仁慈,在家宴上见到兄弟和睦,高兴还来不及呢,吃瓜群众也都只是表示惊讶。
除了让窦云帆和平安开始怀疑人生外,没有带来其他不好的事。
神清气爽地回到府中时,那位姑娘还没有醒,被丫鬟换了件轻薄一点的衣裳,安安静静地躺在他床上。
之前太匆忙,没细看。现在他才发现这人的面庞中还透着几分稚气,估摸着和他现在差不多的年龄,看那脸上的婴儿肥,可能还要小一点。
脸上长了几颗青春痘,皮肤不算特别好,忽略这些的话,长得还是挺可爱的,属于耐看型。
大夫说这人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他觉得,可能是因为穿越的原因。
二皇子盯着床上的姑娘,期待她快点醒来,和他一起吐槽,平安盯着床边的二皇子,不敢相信自己的殿下居然会用这么热切的眼神去看一位长得普通的陌生女子。
“平安。”
身体一抖,一下回过神来,忙应着:“小奴在。”
“去给这姑娘多找几件衣裳来。”毕竟以后是要常住的,没等平安应下,多说了一句,“出去记得把门关上。”
“受。”
刚刚看到这姑娘的眼珠在眼皮底下动了动,便知道她是要醒了,把平安支出去,就是为了方便跟她坦白穿越的身份。
果不其然,在门关上不久,那姑娘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床帐,感觉到身边有人,又转眼朝他看去,眨眨眼,呆住。
窦沉鱼在心里默默地点点头,他对原二皇子的样貌还挺有自信的。
张嘴想要说话,却因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音。
看到她的行为,窦沉鱼理解地笑了笑,他可是过来人,他懂。
“渴了吧,你等着,我去给你倒水。”看看,多么的善解人意,多么的温柔可人。
女孩在床上环顾周边环境,包括自己的衣裳,感觉到身体有些疼痛感,又一次呆住。
窦沉鱼端着水杯回来,还没递给她,就听她用沙哑的声音质问他:“这衣服是谁给我换的?”
这问题可能很弱智,但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刚才她看到自己手臂上的胎记还在,便确定她肯定不可能是穿越了,可眼前的事物都充满了古董气息,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遇见了变态,二是遇见了疯子。这水里指不定放了什么猥琐的东西……这张脸说不定就是整来迷惑人的!
窦沉鱼倒是没注意到这姑娘的眼神不对,莞尔一笑,答道:“你先冷静一点,不要太害怕,我知道你是第一次……”
“穿越”俩字还没出口,只听“啪”的一声,俊俏的脸上就多了一个火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变态!”姑娘破口大骂,也不顾自己身体虚不虚弱了,推开他就要往外跑。
窦沉鱼被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打蒙了,怔怔地看着手里空空的杯子以及地上的那一滩热水,脑子空白了一阵。
姑娘想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开门逃走,却被院儿里的两个侍卫给架了回来,一眼看见二皇子脸上明晃晃的红印子,吓了一跳。
“殿下要如何处置这泼妇?”
“你们才是泼妇呢!啊——”姑娘死死挣扎,又喊又叫又踢又咬的,然而她那小胳膊小腿儿,在两个会武的男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用。
“你们这些变态!疯子!还殿下呢,我殿你*个头,快放开我!要不然……要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小女孩快崩溃了,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带着哭腔说完,看到窦沉鱼黑着个脸走过来,心里怕得要死,完全不敢想象这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瘪这嘴不想哭出来,但还是忍不住哽咽。
“我想回家...”女孩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人,放弃挣扎,开始用软招,委屈巴巴地望着他,像个无助的孩童。
想回家是真心的,但这模样有一半是希望能让面前的人心软,不会对她太狠。
别说,窦沉鱼还真就吃这软招,心里的气突然消失了,忍不住叹息一声,挥手让侍卫出去。
侍卫手刚松开,那姑娘立马蹲下,头埋在手臂里轻轻抽泣,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恰恰他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面部表情一下就柔和下来,在她面前蹲下,轻声说道:“你的衣服是我让丫鬟给你换的。”
抽泣声停止,头微微抬起一点,隐约可以感受到她的注视。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穿着很厚很厚的奇怪衣服昏倒在路上,我把你带回来,怕你穿着那衣服太热,让丫鬟给你换了个清爽点的衣裙。你如果想回去的话我自然不会拦你,但你才醒过来,还很虚弱,不如休息一晚上我再让下人送你回家。”
心软是心软,跟记仇不冲突,左脸现在还火辣辣得疼着呢!
他不想一起吐槽了,不想一起同甘苦共患难,不想一起找寻另一半,自己玩儿去吧。
想是这样想,但不可能真的任她自生自灭。
那女孩对他说的话半信半疑,她愿意相信衣服是女生换的,身体上的钝痛也不像是经历了某些事来的,但总的来看,她多半是误入了一家大型的精神病院,姑且先稳住那大BOSS的情绪,等半夜再逃也不迟。
对,精神病院,绝对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穿越。
窦沉鱼将她安排在盼君院,原因是离主院最远,毕竟他现在是男生的身份,男女有别,人以后还要出嫁的呢。
只是他不知道,这盼君院是给犯了错或失宠的小妾安排的院子,所以叫“盼君”,导致平安在最开始的那段时日里,一直觉得这姑娘很可怜,第一天就被安排进了冷院子里。
姑娘是客,晚膳自然是一起吃的,二皇子府里有规矩,食不言,一向行为自由的她,竟是遵守了这个规定。
要知道,她穿越前吃饭就跟抢似的,吃的又快又多,她觉得这样吃饭才香,可穿越后不知怎的,竟是细嚼慢咽,动作优雅极了,仔细想想,多半是承了二皇子的肢体记忆。
姑娘心不在焉地吃着还算可口的饭菜,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对面的人。
生得如此俊俏,动作如此优雅的神经病真的是很不多见呀。
这一餐,没有问她的来历和姓名,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多的语言,吃完就各自回房。
盼君院派有丫鬟来伺候,姑娘越来越觉得这个病院真的很神奇,茅房是个坑,没有电灯、空调、没有自来水管,连插头都没有。
但他有仆人伺候,有装修古风,雅致的大院子,神经病能有这样的待遇,他恐怕是第一人。
说真的,有点羡慕。
这里的夜晚很黑,熄了灯,屋里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外面还有人走动的声音,她要等再晚一点,等人都睡着了,她再偷偷摸摸地逃出去。
所以她现在不能睡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虫鸣声,忍不住就想到了今天和窦沉鱼的互动。没有任何共同点的的事物也是能够联系在一起的,是这样的。
啊...真是疯了,脑子里居然在想那个神经病……想法来的快,去得也快。
外面没有了人活动的声音,安静地能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有节奏的虫鸣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再等会儿,等他们都睡熟了再逃跑,就等一会儿……
月光如纱倾泻而下,屋外的虫鸣戛然而止,花枝一个翻身下床。
就是现在!
她仿佛化身为一只夜行的野猫,伴着月光在漆黑的夜里随意穿梭,黑夜在她眼中和白昼没什么两样。
轻轻松松攀上一丈多高的外墙,回头望着黑暗中的皇子府,心里道了声再见,转身跳了下去。
这一跳,周围的事物都变了样,黑夜当真变成了白昼,面前是座白茫茫的雪山,还有那熟悉的,漆黑的深渊。
裸露的皮肤被冷冽的风刮得生疼,熟悉的恐惧如潮水般漫过全身。张着嘴想叫出来,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咚”的一声,花枝仿佛看到了到身首异处,血溅三尺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