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渊极为随意的寻了一处位置,大刀金马而坐,丝毫没有怯场之意。而万竹老人更是干脆悬浮在大殿中央,盘膝而坐,大有对如今修士的不屑之意。
“究竟什么事?长话短说。”罗渊从盘中摄来一枚灵果,随意地咬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又不由得多吃了几口。
“咳咳,此事要从和山大教开始说起。和山大教乃是流传至今近乎万载的霸主,至于是否有更早的来历老夫也无从得知。此教建立在此去东南十五万里,他们的宗门势力从未被削弱过,似乎连均衡教都默许了他们的强盛。道友既是至尊传人,应当知晓,如今天下至尊大多隐世不出。且寻常宗门内的老祖,但凡达到化神至尊,都会进入均衡教中,成为其中长老。
但偏偏和山大教却不受影响,教中更是有着数位至尊坐镇。其中缘由不是我等能够知晓的,也不是我等有资格去追究的。”楚老摇了摇头,缓缓说着和山大教这一霸主。当今天下,至尊不出,一个大教之中却有数名至尊坐镇,足以横扫天下,踏平修真界。
罗渊点了点头,但却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和山大教是干嘛的?”
“这......”楚老一时无言,在座元婴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回话。更有人心中暗骂:“都说了人家是霸主,有数位至尊,你还敢这样开口,要是被谁说出去,岂不是连累我等。”
“和山大教自古以来一直守护在血庵山外,阻止其中生灵外出觅食,导致生灵涂炭。几位至尊更是曾经深入血庵山中,据说是与其中妖尊相商,达成了一定的条件。”楚老捋着胡子,沉声开口。
“嗯?倒是难得听闻一个有担当的正道大教,肯舍身入险,守护苍生。那这和山大教倒是很有道义啊,你等又为何愁眉苦脸?身为正道就该如此,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罗渊眉头一挑带着一声哂笑开口。对于其中缘由,他已然猜出几分,修士的增长自然比不过凶兽。无非是高阶妖尊与人族至尊不出手,放任弱者自由决定,和山大教希望周围的仙门能够派出人手相助,减少一些压力。但类似于苦平宗之类的仙门修士却担忧自身有陨落之危,故而一个个愁眉不展,不愿前去。
在他们看来,他们便是处于那两难之地。纯血生灵强横无匹,同阶之中人族修士鲜有敌手,动辄便会陨落。他们好不容易修成了元婴,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仙人,跺跺脚便可令四方臣服,还有谁会愿意去冒死一战?至于凡人,在在座的诸位元婴大能眼中,那只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只要不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死再多对他们而言也无所谓。可偏偏,和山大教他们也不敢招惹,数位化神至尊坐镇,哪怕一尊大神到他们的宗门走动走动,都不是他们可以承受的。若是碰巧遇上化神至尊心情不好,被一巴掌拍死了,那还不如去见纯血生灵。
果不其然,楚老唉声一叹,继而开口:“只是和山大教下了调令,勒令我等宗门必须有数名元婴修士参与此事,我等不愿啊。”
“是啊,这送死的差事凭什么令我等前去啊。他们自己嫌活够了,可我等少说也还有上千载的寿元,何故陪他们去送死。当真要有大难,不还有至尊强者主宰沉浮吗?”那身着朱红大袍,横眉立眼的大耳修士不忿开口,心中怨气甚重。
“哼,”罗渊不屑冷哼,他的目中满是寒芒,冷冷地看着那个大耳修士:“你若是去护了那亿万众生,在你苦难之时至尊定然护你。可你抛却了那亿万生灵,你不守护凡人,你有何颜面自诩正道!又有何颜面敢开口让至尊护你?你也配!”
“你!”大耳修士遭受一顿呵斥猛地心头一怒,但念及罗渊乃是至尊传人,半晌不敢说些什么。最终颤抖的指了指罗渊,强行压下心中怒火,讪笑开口:“道友这是哪里话,我等修士岂能与那凡俗同日而语?凡人不过只是些蝼蚁罢了,死完了又有了,何必在意。不过,我等自然是要守护。在闲暇之余,心情大好之时,对凡人出手庇护一二也未尝不可。可我等贵为元婴修士,有开山填海,腾云驾雾,移形换影之能,乃是修真界中的中流砥柱,岂能这般轻易陨落?”
罗渊目中寒意更盛:“凡人视你等若神明,称你等为圣人。你等到好,天道无情视众生为刍狗,你等却是圣人无情,视凡人若草芥!化神至尊明明可以视你等如蝼蚁,却还深入险地,为此不惜一战。可你等呢?畏缩后方,自认位高权重,呼风唤雨,却净干些道貌岸然之事。口中无德,胡言乱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着些莫须有之事。凡人如蝼蚁?你却是连蝼蚁都不如!”
“你!”大耳修士面上青红交替,怒不可遏,他站起身来指着罗渊开口:“你不过是仰仗着化神之威,祖辈萌阴的家族子弟罢了。若是你在我等之位,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妄言正道,简直可笑!黄口小儿,不过凭着一腔热血罢了,无知!你既心系苍生,为何不去血庵山走上一遭!”
“住口!”楚老大喝一声,目中凶光一显,登时气势迸发,一股令天地失色,风云倒卷的伟力冲出。随后,楚老一个甩袖,只见一道细入发丝般的法力匹练射出,刺穿了大耳修士的丹田。
“我不服!”大耳修士吐血倒飞,气息略有萎靡,但依旧怒视罗渊。因为罗渊的言辞太过无情,太过凌厉,点在了他的痛处。这也不仅仅是他的痛处,而是在座绝大部分修士的痛处。
罗渊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一群元婴修士根本就是一群废物。什么心系苍生的圣人,什么开山填海的大能,都只不过是凡人心中的幻想罢了。如今的正道,当真令他失望。
“小子,你不是进魔道了吗,怎么还想着这些狗屁正道?嘿,要老夫而言,这些都是些狗屁!”万竹老人对着罗渊啧啧开口,言语中对周围所坐着的元婴老祖满是不屑,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道不同,不相为谋,韩老鬼,我们走!他们不配正道二字!这等正道,我要他何用!这等正道,我守他何意!这等正道,不若一剑抹去!”罗渊摇了摇头,走了。他本以为当今正道,只不过是临近均衡教的那些宗门,例如广阳古派,离渊宗才会有着这等争权夺势,贪生怕死之辈。因为,他们在均衡教之下,安逸了太久,早已失去了进取之心。
未曾想,连这远隔数十万里的宗门,都是如此做派。这正道二字,不再是当年他心中的崇尚,如今来看,却是那么的刺眼,令人不由感到恶心。
“你错了,像他这种不是正道,而是杂碎!老夫楚中天自修行以来,从未做过有愧于心之事,一千多载的岁月了。我从当初的练气弟子,一生挣扎,生死徘徊,今日方才成就了一宗辉煌,执掌苦平宗兴衰。老夫不能因为一个错误的判断,而让整个宗门万劫不复啊!道友你想,你的背后是至尊,拥有通天彻地,主宰浮沉之力。可我等呢?我等便是这宗门的顶梁柱,若是我等去了血庵山,不慎陨落。你让我苦平宗数十万弟子如何安生度日?若有魔道来袭,哪怕区区一个元婴中期的修士,又岂是这些金丹筑基,甚至是练气弟子能挡住的?
老夫可以死,但老夫决不能成为宗门的千古罪人!闻道者,朝生夕死,足矣。老夫死则死耳,但求宗门不灭,传承安在。若是此次调令,哪怕是半数元婴老夫也便点头答应了,可眼下,当真不行。”楚老长叹开口,他有着太多的无奈,以及太多的负担,可这都是他必须承受的。为了肩负宗门,他放弃了自己的修行,甚至压制了自己的道心。他这一生,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千百年后,他归于尘土之日,再见师尊之时,能够含笑跪拜道:“弟子楚中天,不负师尊所托,今日时辰已到,特来拜见师尊!”
罗渊闻言,不由缄默,对于楚中天的言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若是站在楚中天的角度上思索,他并没有错,不是他不愿去守护黎民苍生。而是他不能让祖祖辈辈的基业,这诺大的仙门毁在他的手上,这种罪过,他承担不起。他深刻的记着,当年流云宗在与魔道一战时,流云子燃烧元婴,已死去战无极魔君。流云子当时所言,便是愧对历代祖师,觉得历代祖师传到他手上的流云宗,因他无能而毁于一旦。
罗渊的身形顿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口。那大耳修士着实可恨,但楚中天,却是可敬之辈!罗渊的双目明灭不定,他在令他绝望已久的正道中,看到了自认为不复存在的光辉。这光辉,一如当年的流云宗,这让他投身魔道的心有了动摇。虽然他已知如今正道败落,可他依旧希望去相信好人要多过坏人。
良久,罗渊转身,对着楚中天开口:“那你便令两个元婴留守宗门之内,我二人可代替你苦平宗两个元婴修士。至于这血庵山,我倒想去见识见识,它有什么不凡之处,能令尔等畏之如虎。”
“多谢道友!三日之后,一切安排妥当便可出发,道友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拿去便是。道友此恩,老夫无以为报。”楚中天老泪纵横,对着罗渊躬身一拜。千年了,即便是和山大教来人也需对他礼遇有加,何曾轮到他来向别人行礼。可如今,他为了宗门,甘愿放下一切身段,他在乎的是宗门的存亡。是那数万乃至数十万弟子的生死,为此不过躬身一拜,不过一些脸面,他舍了!
“恩”,罗渊点了点头,随后一甩衣袖踏天而去,他想仔细地看看这番天地。万竹老人宛如幽灵一般,身躯缓缓浮起,便跟随着罗渊踏天而去。
“臭小子,老夫何曾答应你去那什么该死的血庵山了。万一出来个化神妖尊,咱俩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万竹老人翻了个白眼,一边对肉身施展着术法,一边抱怨开口。
“怎么,韩老鬼,你怕了?你都已经一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罗渊饮了一口酒,摇了摇头毫不在意二人年岁差距地笑骂开口。
“嘿,想当年老夫纵横天下之时,怕是你爷爷都还没出生。当初老夫睥睨八荒,剑指天下,一声令下,元婴退却,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虽然沉眠千年,傀儡也一个不剩,但却有了元婴肉身。啧啧啧,老天爷待我不薄啊,回想当年老是动不动的就喊着逆天,还真有些对不起它,哈哈。”万竹老人洒然一笑,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笑的就像是一个老小孩儿。
“韩老鬼啊,你如今虽隔千年之久,但仍旧有后人在世,就不打算去看一看你的那些后人?或者说给他们一些什么祖先遗泽,造化恩典之类的?”罗渊饮了一口酒,将酒囊递给万竹老人。
万竹老人接过酒囊,却在罗渊的话语下身躯僵住了几分,他眨了眨略有干涩的老眼,良久,叹了一口气:“有什么好看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都死了一千年了,还去干什么。要是让他们突然看见个老祖宗,还不知会不会认呢。再说了,都是凡人,老夫也不想去打搅他们了。希望他们就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终其一生莫要踏足修路。修士这条路太难走,太累,太苦,太黑暗。恩怨情仇,阴谋算计,活了数千年的老怪物比比皆是,心机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想象得到的。一个不慎,便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万竹老人摇了摇头,对于修士这条路,他的认知太深刻了。
罗渊闻言,亦是沉默,如今的他快七十岁了,放到凡人中已然是古稀之年。他的心智算计都已成熟,可在修真界中,以他如今的修为地位,他要面对的往往都是些修行数千年的老怪物。哪怕是他,也感到无力,因为对方的算计令他疲于应对,若非有着澹台化这面大旗庇护,恐怕他早已被算计的连渣都不剩。他也在想,若是假以时日,自己大仇得报,与澹台璇雅有了子嗣,是否要让他的后人走上这条路。
“对了,我记得当年有一颗珠子,似乎化作光雨,给了他们灵脉。说不准还是你亲手将他们送上修真路的,我能感觉到那颗珠子的不凡。”罗渊摸了摸鼻子,忽的想到了些什么开口道。
万竹老人闻言,嘴角不由得扯了扯,一甩衣袖:“罢了罢了,若是有空老夫便去看看,万竹傀术一脉相承,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
罗渊暗感无言,到也没说什么,怎么说万竹老人也大了自己一千多岁,传就传吧,反正不吃亏。
三日之后
罗渊从盘坐中惊醒,只见一头类似犼的妖兽出现在了自己身前,低下头颅,请他上身。此兽高有二十丈,长约三十丈,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座小山在移动。罗渊见状倒也没什么吃惊,当年流云宗大比之时,广武子的撼山宗便是有这么一头元婴巨兽。
罗渊脚步一踏,身躯拔地而起,随后便落在了此兽身上。而在他的左右,除却万竹老人外,还有四名元婴修士,当他们见罗渊前来纷纷行礼。唯有一人除外,便是那被罗渊呵斥,楚老打伤的大耳修士。
罗渊对此人心中满是不喜,更是在思索着是否要将其击杀,眼不见心不烦。念及于此,他的目中唯有寒芒,瞥了一眼大耳修士。而此刻的大耳修士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到罗渊目带不善,忙是起身,几声干咳之后,走到了远传,不欲与罗渊罩面。
在他看来,罗渊能够斩杀庇坞,即便难以击杀自己,但想要重创却是绝对不难。若是如今被重创,去了那血庵山后,他岂能有命活下来。
“你既对我有所想法,那么届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大耳修士低头,他的双目之中一抹狠辣之色闪过,随后再度表现出一副不自然之色。
罗渊双手负背,他虽然没有看到对方那一闪而过的狠辣之色,但发自心底的不喜,让他动了杀心。他在想,若是换了澹台璇雅,会不会在大殿之上就把此人给杀了呢。想到了澹台璇雅,他伸手摸了摸储物袋中的那枚发簪,耳旁似乎又回想起那一道带着香风的清脆声音:“敢问道友可卖身否......”罗渊不由地笑了,他笑地很温和,多少年了,再没有那种拥有归宿般的感觉。
四处漂泊,寄人篱下,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宗门了,从未有个稳定之所。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不过几十年,便成就了他人近乎两三百年的苦功。可他的身上,似乎永远都带着道道伤痕,除却闭关的几年之外,总是带着重伤。哪怕如今前去血庵山这等险地,他的身上依旧有着不轻的伤势。就如同,他的一生注定要与伤痕相伴,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