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每当你唤醒一个人,就会有一个人被沉沦。】
于薇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她身旁熟睡的少年,明明在树荫下静静地躺着,却柔软之极,好像从身上溢出阳光,他本该如这阳光般肆意自由。
她低头看手表,三,二,一,十五分整,她推了推少年。
“弗里恩,该醒了。”
少年轻轻睁开眼睛,浅棕色的瞳孔,睫毛打着架,缠在了一起,不舒服,他伸手揉开。
于薇看着他揉睫毛笑出了声。
周子期靠着树坐起来,“不能控制自己的睡眠真是件糟糕的事。”他望向于薇,“你一定也感到很累吧。”
于薇摇摇头,帮周子期收画板。
说实话,她没什么好抱怨的。于情,无父无母,周家收留;于理,寄人篱下,她没资格。
于薇抱起画板,跟在周子期身侧。
周子期偏头望向她,突然出声,“我们认识,快四年了吧。”
于薇回望,认真回想后点了点头。
她是十岁时被送到周家。
周子期的母亲因生他难产去世,随父在纽约的他却在九岁那年开始嗜睡,后被查出心脏病,因为供血不足的原因,随时都可能陷入昏迷,每天差不离四五次,医生说那大概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父亲忙于家族企业,无暇照料。于是周子期被送回了国,养在了外祖母身边,休学在赵家,另请了老师教课。
回国前,周先生在纽约孤儿院选了一些孩子,将挑选其中一个知事的作为周子期的伴读,留在他身边,最后留下了于薇。事实上当时总共十五个候选,半年后,周先生只留下了她一个,周先生说她聪明,而且安分懂事,她留在周子期身边很适合,他会把她当做养女培养,她会有更好的生活,只需要好好的陪着周子期。
事实上,于薇知道,是周子期选择了她,周子期从小就爱画画,但鲜少有孩子能陪着他一坐就几个小时,于薇可以。
“弗里恩,我先把你的画板送到画室去了。”
“嗯。”少年点点头,随佣人回了房间。
画室在走廊的尽头,于薇小心翼翼抱着画板,她珍视弗里恩珍视的一切。
忽然她听到了琴声,如常,她忍不住抱着画板折返,站在琴房门口,怔愣着,真动听啊。
这样温柔的乐声,演奏的人该是个温柔的人吧,像初夏的风,像清晨的光,像弗里恩的画一样温柔。
而后的一曲,她知道,是致爱丽丝,那天他也是奏的这曲。
过于专注,无意中贴近了门,以致于画板触到了门,发出了微弱而突兀的碰撞声。
琴声戛然而止。
于薇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礼貌的,据程管家说,琴房是不能随意进的,而她打扰了琴房中弹琴的人。
赵丞远开门见,是于薇。
于薇退后一步,“丞远少爷...”
赵丞远看着她,“进来。”
见她怔愣在原地,赵丞远又叫了一遍“进来。”示意她坐下。
这是允许她听的意思吗,于薇强装镇定,十四岁的姑娘,难掩得住眉眼中的喜悦。
赵丞远弹了很简单的曲子,而后又转变曲风。
他也在观察她的眼睛,弹到寂寞之声,她的眼中溢出哀而不伤的一点点落寞,她能感知他的情绪。
赵丞远眼中的带了光。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奉承,那些所谓的世家小姐根本不明白。
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没人懂他,原来有人听得懂,他不需要她表达看法,她的眼睛会告诉他。
陈管家说她时常抱着画板在琴房门口停留,他示意允许,于薇才有那么多机会偷听。
又是一曲终了,于薇向赵丞远诚挚的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后,正准备起身离开,刚一转身。
“等等!”赵丞远手指忽的划过几个琴键,起了身。
赵丞远神色没什么变化,可于薇无端的紧张起来。
于薇跟着赵丞远的目光看向白色的座位,那里有一小块红色的痕迹。瞬时脸色大变,手指紧紧地抓着画板,抬头看着他,惊慌失措“抱歉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出去。”
赵丞远面无表情,正色道,“先去洗手间吧。”然后出了琴房。
于薇处理好自己后,望着渗入椅垫的血迹,心下一冷,这下应该被丞远少爷反感了吧。
算了,她的存在只是为了保护周子期而已,她无需顾及任何人的看法,哪怕是赵丞远。
她还没来得及处理椅子上的血迹,就听到了弗里恩的声音。“薇。”
“我在这弗里恩!”看到经过琴房的周子期,于薇轻声回应。
周子期疑惑地走进琴房,“你怎么在这?”
她支支吾吾,脸先红了起来,捂着裙摆抬头看周子期,周子期看到了血迹,当下会意,脱下外套递给她。
于薇接过围上,没说话。
周子期拉过她,“走吧。”
“那里弄脏了...”
“我叫人处理。”
“画板...”
“我拿过去。”
二楼的扶梯上,赵丞远淡淡的看着这一幕。
身后的佣人开口“少爷,这衣服...”
“不用,多此一举。”
于薇为周子期拉上窗帘,如常递过去一杯牛奶后,只留下床头灯,就离开了。
周子期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跑到落地窗前,微微掀开窗帘,看着于薇的背影。
似是风语,“薇,今天你没有说晚安。”
于薇回到了自己的小阁楼,放心她不是灰姑娘,没有被虐待,反而算得上厚待。
她的身份是挺尴尬的,但她的好性子在赵家的少爷小姐里很吃得开。她很让所有人都喜欢她,即便是个无足轻重的养女身份。十岁起,半年很快学会中文,四年间,也和年纪相仿的小姐们成了好玩伴,她聪明,和周子期一同听私教,十五岁却学到了十七岁的课业,只为了赵家的小姐少爷们多问她的时候都能答出来,而赵家长辈也很满意,赵老夫人甚至允许她进出自由。
全祈市,没有比她更风光的伴读了吧,侍读的是周子期这样温和的人。
可她,也有讨好不了,或者说不敢讨好的人。
比如,赵丞远。他太优秀了,根本没给任何人靠近的机会,来赵家四年,今天第一次对她说话,居然允许她听他演奏,今天这一下,第一印象该是搞砸了吧。
是啊自己又期待什么,丞远少爷的回避而不罚已经是出于教养的最大善意了。
有的人,生来就被仰望。
轻轻拉上窗帘,晚安,臭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