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有人对她说‘我见过你’这句话。
搜索记忆而无果后,她明白,那些‘见过’不属于她。
她察觉到了危机潜伏在她的头脑中。
算了,反正她也要离开了,之后应该不会有机会翻出这么多和‘她们’有关的事了。
她这样想着,面容带笑,客气的听着对方说话。
“我其实没什么事。”程翕说。说完这句话,他就像他自己一如往常一样闭了嘴侧脸盯着一处似有若无的发呆。
这是他封闭自己的动作,敏感的他似乎体会到了对方不想被人挑起隐晦的想法,于是他自觉的闭了嘴。
或是美色误人,抑或是共鸣惹起了心疼,她鬼使神差的问了起来。
“你在哪儿见过我?”惊愕一下,后缀道:“或是……见过她。”
程翕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呆滞了许久慢慢转头看向她。他的眼一如往常清明澄澈,也如从前一般带着隔离的忧伤。
程翕盯着她的眼看了好久,好久才确定,她是真的满怀关切的询问,他没有在她眼中瞧见鄙夷或怜悯,这让他瞬时间信心大增,也上了勇气。
他正过身调整了座椅,将椅子向前挪了挪,以求和她更靠近一些。
那一瞬间,她肉眼瞧见了程翕的转变。只一瞬间,他完成了从天使到少年的转变。他突然变得蓬勃活力,脸上有着浅意的欢笑,眼里闪着银河无穷尽的星光璀璨。
她像是被他的气氛渲染了一般,嘴角噙着浅笑,身体微微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一点。
眉目间是慈祥的爱意。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跟妈妈去她工作的地方,被人欺负,是你救了我。”
程翕这样说道。
接着他又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堆,大概就是形容当时场面的。
她从中捕捉到了一些重要信息。
程翕的母亲是在风月所工作的。需要带着孩子,大概是单亲,亦或是居无定所。能被救,一定就是被害。风月所附近,两个男人将一个貌美的男孩子逼到黑暗的角落。居心不轨。按时间和当时的状态来算,应该是‘她’的时间。
所以程翕见到的她,应该和林易见到的她,是一个她,都是‘她’。
她其实很意外,程翕能把这些说给她听。
这种事情放在成年人身上都是不可告人的伤痛,更何况是个孩子。
妓生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个身份注定他某些时刻必定见不得光。他的童年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所以他有那种看遍世态炎凉的漠然。
她后悔了。
如果不继续问下去,她轻松的就能达到自己断掉一切的目标。可她开口问了,他也兴致勃勃的说了。
这一说,羁绊从此就连上了。
程翕还在继续说,随着说的越深入,他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化。
沉静,愤怒,无奈,厌恶,冷漠,他这一张脸杂糅着他所有的过去,一时无法用言语表述清楚。
最后,在他说完的那一刹那,他沉寂了下来。
美丽的人总是偏爱了皮囊,虐待了灵魂。而带着灵魂芬芳的皮囊必定受过千回百转的曲折磨砺了香气。
程翕就是这样一个人,天赐的容貌,斑驳的灵魂。
他朝圣光的那一面太过荣耀,于是背后的阴影也更加暗沉。
其实她是不太理解这些人如同救命稻草一样揪着她不放的行为。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会真的以为她会救他们。
她厌倦了起来,眉头皱起。
眼神厌恶。
不过她知道,不是对他们,而是她对自己的厌恶。
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是个不能见光的人,还是硬要去招惹别人,如今给自己落到这进退维谷的地步。
这边想着,她的嘴未经过大脑同意就开口说道:“麻烦你,自此以后忘掉我这个人!”
她的话一说,程翕一愣,不过也是很快调整好,理解的说道:“你不用有压力,我没什么要你救赎我的意思。我不能保证忘掉,但可以保证守口如瓶。”
程翕说完,没等她反应,匆忙走出了门。她看着程翕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林易没什么事儿,就是来和她贫几句的。没说几句就被她赶出去了。
何离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工作而已,她就直接越过了何离。
到这儿就犯难了。刚看陈即明的意思,大概是要留到最后把这些人打发走了单独说。
郑仁生兴致不高的样子,刚林易进来的时候说他还是那副样子,那就让他再缓一会儿吧。
于是,这七人里就只剩容华了。
容华走进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样子,坐不是坐,站不是站的样儿。
她感觉,从容华走进来的那一刻,二人就进入了博弈。
似乎都在暗暗蓄力,看谁会第一个忍不住。
她倒是不急,只是现在她自身的状况容不得她慢慢悠悠的在这儿耗着,于是她打破了宁静,下了第一子。
“找我什么事?”
容华听到她的声音,一笑,转身坐回她面前,凑近问她:“你说我们是不是同类?”
她没有回答,只是眼神看着他。
不清楚敌情,不贸然出手,这是原则。
虽然她并不晓得是那家子的原则,但此时就是这么冒出来了。
“我最近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情报,是关于你的。那傻子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后来查了查,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听到这儿,她眼底悄无声息的布上了杀息。
容华似是察觉到了一些微末,立刻转了话头,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是不会说的。再说了,说出来多无趣。我和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是你这边的。”
“你要干什么?”
她语气沉沉的,起伏都听不出意义。
“不干什么,富家少爷当惯了,想自掘坟墓了。”
说着,容华起身,双手插兜,转身说道:“你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找我,联系方式那律师那儿有。”
他向外走两步,一顿:“那么大的局,你一个人做不成。”
说完,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