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炙烤烹饪之艺,若为庖厨,当闻名列国矣!成一代名厨啊!!”
张修不无感叹道。这烤肉不仅色泽金黄,外焦里嫩,味道更是一绝啊!再佐之以温酒,何其畅快恣意啊!
真是没想到唐殇一位公子,居然能有这般厨艺,当真是出乎张修意料啊!
“名厨?唐殇可不敢当啊!不过是多读了点圣贤之书,学了些微末技巧罢了,哪里敢班门弄斧啊!张兄真是谬赞了!”唐殇摆了摆手道。
“哦?圣贤之书?”
张修却是有些疑惑了,手中切肉的速度也是慢了下来,歪着头略微思考了一下。有道是:君子远庖厨。这些所谓的圣贤名士对庖厨一类肮脏不堪的低贱营生,本就不屑一顾,又怎会著书记载呢?
唐殇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张修的兴趣。
“不知公子所说是哪位先贤所著的圣贤之书?”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张修切肉的速度却又是快了几分。
“庄周先生所作《庄子·内篇》中的“庖丁解牛”一篇!”唐殇举了举手中的小刀,在张修的脸前晃了晃,又指了指后面书架上的一处书卷。道:“诺,就是你后面那卷,记得数年前,我初观此文时,不解其意;再读之,虽知其意,但难得其旨;于是再三拜读,终于豁然开朗,心有所感!对于此篇文章,我是颇有心得啊!”
“愿闻公子赐教!”
“据庄子记载,魏惠王时,手下有一名厨,是为庖丁。其宰牛解骨之时,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莫不暗合《桑林》、《经首》之音律。曲终散罢,直将最后一刀拔出,此牛便立即骨肉分离,如泥沙般散落而下!”
“高超之技艺,竟是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啊!”
张修闻言也点了点头,“是啊,目无全牛,庖丁已经完全超越了对技艺的追求,而是进入了忘我的道啊!”
“张兄所言不错!”唐殇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张修,便又说道:“庖丁解牛,避其硬骨,收敛锋芒,竟能以一小刀,游刃有余于其间,得心应手,运用自如。此间道理,妙用无穷啊!”
“只是,,,可惜了啊!”
唐殇举起酒樽,仰头一口灌下。言语中似乎有着一些伤情。
“庖丁以其精湛的厨艺,得魏惠王赏识,就连这闻名天下的庄子亦在书中记载。这样的殊荣待遇,不知公子为何言“可惜”二字?”在张修看来,庖丁出生平民,竟能以精湛的厨艺得君王赏识,名士著书载册,这样的际遇当是不枉此生了啊!
何来“可惜”二字呢?
唐殇没有说话,看着窗外又渐渐下起的大雪,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眼神显得空灵而又安静。
良久,他回过神来。站起身子,赤着双脚,走在绒毯上,脚步轻盈而又稳重,宽松的长袍则随着他的走动摇摆,带起了唐殇身上的一个小铃铛,发出了极为清脆的叮当声,当经过张修身旁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便萦绕开来。好凌冽的香气啊!竟是让张修,精神都为之一振!
唐殇走到一处书架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檀木制的框架,按照框架上雕刻的神秘纹路游走着,很快,便触摸到了一小块极其隐蔽的暗格,食指猛然发力的瞬间,暗格降下,机关发动,只听得宽阔厚重的书架内部齿轮的机扩声转动,另一处,便弹开了一个木盒。
张修有些诧异,虽心中疑惑,但也是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
木盒虽然有些老旧了,但其中的竹简倒还是如新的一般。唐殇注视着这卷竹简,嘴角竟扬起一丝微笑,仿佛故人依旧,老友重逢一般的开心。
那个给自己带来过快乐的怪老头啊!
今日,又见面了啊!
你还好吗?
小殇,好想你啊!,,,真的,,,好想你啊!
眼泪渐渐的打湿了唐殇的眼眶,划过脸颊,打湿了地上铺着的绒毯。
“公,,公子?”
张修看着突然情绪变化的唐殇,也是忍不住出言试问道。
“没,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唐殇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伤感,不着痕迹的擦拭了眼角的泪水。便取出了尘封数年的竹简,那竹简入手冰凉,极寒。但唐殇却是并不在乎,紧握手中。仿佛是跨越时空的握手!
缓步走到张修面前,唐殇将竹简递给了张修。
张修见状,先是楞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十分恭敬的将竹简接过。
“你打开看看吧!”唐殇淡淡的说了一句。说完,便回到了自己的靠椅上。
张修带着满腹疑惑的打开了这卷竹简,然而方才看了几行,张修心中便是无比的震撼!无比的震惊!
“公子,这,这,这,,,,”激动的情绪已使张修语无伦次。
唐殇倒是早就料到了张修会是这样的表情,微微的点了点头,肯定了张修内心的疑问。
“没错,此封竹简便是庖丁借解牛为名,实则向魏惠王阐明治国之道的文章!”唐殇酌饮着温酒,语气十分平静地说道。
“如此针砭时弊的治国文章,不曾想尽是出自于庖厨之手,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张修敬佩不已啊!”
自赵,魏,韩三家分晋以来。赵国独占北方大片疆域领土,韩国则尽得南部城池土地,这样的疆域分布,就使得魏国的处境十分的微妙了。北有赵国,西有秦国,南有韩国,东有齐国,地处四战之地。
这样的局势就使得魏国从诞生之初,便要承受着巨大的政治与军事压力。
为此,魏国的第一任国君:魏文侯上位后,便着手开始了改革。政治上任用李悝,西门豹等大胆法治变革;军事上任用吴起,乐羊等为将,夺取河西,攻克中山,训练出了令魏国能傲视群雄的精锐步兵:魏武卒;外交战略上,则奉行联合三晋的策略。
一时间,魏国攻交并用,锋芒展露,列国难以争锋!
可是,自魏文侯逝去,魏武侯,魏惠王,却逐渐以魏国为中心,与赵,韩交恶,东讨齐国,西征秦国,将魏国原先的外交战略弃之不用,从而陷入了被逐渐孤立的状态。加之各国变法的兴起,魏国先发优势的削减,人才的流失凡此种种,导致原先称霸一时的魏国逐渐衰弱。
庖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于是,他便在魏惠王面前借解牛为名,实则以牛为困局,解牛亦是解魏国之困局,晋献治国之策!
庖丁解牛,避其硬骨,收敛锋芒,竟能以一小刀,游刃有余于其间,得心应手,运用自如。此间道理,暗合魏国局势啊!
庖丁认为魏国地处四战之地,本就不占地利之便,如今却频繁征战,锋芒尽显,将魏国推向危险境地,是极不明智的!为此庖丁主张避免交战,收敛锋芒,非不可战之战,再战!
而魏国只需积蓄国力,养兵蓄锐,改革弊政,奖励耕战,便可游刃有余的在列国之间攻伐交守,逐渐强大自身。
这便是庖丁以厨道,悟出的治国之道!
一章看罢,已是惊的张修一身的冷汗!
他不敢想象,若是魏国真的采纳了庖丁的主张,如今的列国时局又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可笑魏惠王,庄周之流,确是明君,名士啊!竟是从中悟出了养生的道理!可叹啊!”唐殇讽刺道。
在这封畅谈治国方略的竹简面前,魏惠王,庄周的养生之道显得何其的可笑浅薄!
“遥想商汤之时,任用伊尹,用“以鼎调羹”、“调和五味”的厨道,治理天下。共辅佐汤、外丙、仲壬、太甲、沃丁五代商国君主,辅政长达五十余年,创大商盛世!且伊尹,庖丁此二人皆是以庖厨技艺,通治国之道。皆为国之大材,只是,,,可惜啊!”
张修听着唐殇的喃喃自语,看着手中突然沉甸甸的书简,心下也是感慨万千!
伊尹与庖丁相似,可专诸何尝不与他们相似呢?
为了一国的命运,未来。他们都在燃烧着自己,哪怕只是一星点微弱的火光,他们都义无反顾的选择挺身而出。
不管结局是美好,还是惨淡,他们还是那般的坚决!
他们出生卑微,低贱。但他们却从不认命,不信命,他们为了心中的理想,抱负,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自己呢?
张修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
张修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值不值得自己去辅佐!
但,
张修愿意选择去相信他!
去辅佐他!
也许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口好吃的烤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