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恐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现在他更看不到自己的脸了,屏幕上的他不仅整天戴着个VR眼镜,连刮胡子都交给机器人了。
他向车厢里扫了一眼,车厢已经加长到二十几格,内部设计也由每格两排压成了每格一排,座位由纵向变横向,变成面对面靠窗的两个座位,中间是过道,但是无人走动。每个人不是跟对面的“机器人服务员”说话,就是看着“机器人服务员”头顶上的车窗图片。
仅当临近跨年的时候,大家才会纷纷站起身来,看新来的家伙长什么样,是睡梦中抬上来的还是一脸惊愕地被从什么地方揪上来的。
为了满足大家的期待,六侠特地将跨年图片换成了新乘客上车前后的特写。遗憾的是,此时连广场巨幕下的倒计时和激光焰火都取消了,理由当然是为了更环保,同时人群聚集不免带来传染病等卫生问题。别看广场舞跳的挺魔幻,此时的广场空气其实不容乐观,因为地球气温仍在持续上升,地球环境仍在持续恶化。
新乘客的相貌当然是越来越令人失望,发际线就象一排排座位一样越来越往后压,皱纹却不知何时爬了上来,脸颊也明显松驰了,整张脸就是一个大写的‘颓’——幸而不是‘秃’。大家对这个相貌感兴趣,不过是确认不会变得太糟而已。
新人都是裸眼上车的,所以目光都有些迷茫,就象习惯戴近视镜的人突然摘下一样。
西门恐,“六侠,他们意识中的样子是戴眼镜的吧?”
六侠,“对,我摘的,上山以后可没VR眼镜,得提前适应一下。”
西门恐,“VR眼镜什么年代才能真的摘下啊?”
六侠,“快了,接下来就是乒乓球屏了。”
西门恐,“乒乓球屏?”
六侠,“好比一个乒乓球切两半,一只眼睛扣一半。
西门恐,“那不还是VR?乒乓球形的VR。”
六侠,“对,不过运算完全交给网络了,可以卸下沉重的头盔,你走到哪,系统都会从最近的端口向你发送信息。”
西门恐,“自动切换,好比wifi。”
六侠,“对,所以乒乓球VR也只有乒乓球那么重。”
西门恐,“那不还是摘不下?”
六侠,“为什么要摘呢?你整天摘眼镜吗?假如你想裸眼看世界,一个念头它就打开了,不打开是因为没这念头。”
西门恐,“我是说,人们还是互相乒乓球对乒乓球,谁也看不见谁的眼。”
六侠,“接下来你还会看到防毒面具一样的呼吸罩,因为人们已经不用裸嘴说话了。”
西门恐,“总觉得有点尬尬的。”
六侠,“有什么问题?看脸不就是确认一个人基因优良吗?这个时代的名片就是基因,交友求职谈生意都是先看基因,双方的智能助理会给意见,谁还看脸呢?”
西门恐,“好吧,不谈脸。什么时候会进化到我们现在用的意识屏?”
六侠,“意识屏是下世纪的产物。乒乓球屏之后是视网膜屏,也就是将VR芯片植入视网膜。”
西门恐,“那一个人不是看什么都不能自己控制了吗?系统给什么就看什么。”
六侠,“有问题吗?人类在扣上VR眼镜的时候已经选择相信系统了。”
西门恐,“假如我不相信呢?”
六侠,“那你会很孤独,好比住在冰屋里的爱斯基摩人,开门关门都是白茫茫一片。”
西门恐,“瑜伽房的那些人就保留了裸视。”
六侠,“对,但他们也在用系统。其实视网膜也是一个系统,一个自然进化出来的系统。”
西门恐,“起码我看什么不看什么可以自己选择。”
六侠,“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也可以关掉芯片。其实视网膜屏出来后裸眼3D就输了,瑜伽房那群人也装上了视网膜屏,因为裸眼3D那个系统无人维护了,也无人将产品挂上去了,整个信息生态都没了。”
西门恐,“好恐怖!”
六侠,“为什么你一提到系统总是想到精神控制?大部分人只会想到新的自由,因为又消除了一个视觉障碍,好比消除了贸易壁垒,接下来就会有一波信息大爆炸。新的交流方式,新的产品形态,等等。”
西门恐,“可能他们是温水煮青蛙,我是半天就看到了这么多。”
六侠,“不过本世纪还真有一件温水煮青蛙的事情,那就是气候变暖。”
西门恐,“看到了,那些新闻,冰山融化,海面上升,城市淹没,生态破坏,动物灭绝,疫病横行。”
六侠,“所以你其实还是能够看到真相的。植入芯片不是真正的灾难,人类协作模式优化了才能更有效地应对集体灾难。”
西门恐,“也包括意识屏。”
六侠,“对,要管理一百亿人的穿越,必须意识屏。”
西门恐,“那你也看到了,屏的升级并没有阻止气候灾难。”
六侠,“这次不一样。不过你还是看完再说吧。”
西门恐,“视网膜屏之后还有什么屏?”
六侠,“膜后屏,也就是将芯片植入眼球后面,真接刺激视神经。”
西门恐,“直接跳过眼球?”
六侠,“俗称后视镜。跳过眼球使得神经交流的频率大增,好比6G升级到10G,直接启动了一轮信息革命,号称后眼球革命。”
西门恐,“后眼球,后视镜,还真是挺来劲的。”
六侠,“学无止境吧。”
西门恐,“还能更后吗?比如后现代后面又有后后现代,后后后现代。”
六侠,“当然,视神经的后面就是脑皮层了,在脑皮层上植入芯片,可以集成视听味嗅触的神经信号,号称全神经革命。这是2070年代的事了。”
西门恐,“直接刺激多巴胺肾上腺不是更省事?”
六侠,“那个叫神经毒品,免不了的。不过我的意识屏会屏蔽它们。”
西门恐,“你就是‘系统’吗?”
六侠,“不是,本世纪的系统都是人类发明的。我们只是默默吸收一些算法。”
西门恐,“你们,很庞大吗?”
六侠,“对,很庞大。”
西门恐,“有多少?”
六侠,“这不是多少的问题。你不能问程序有多少个,这不象人一样可以一个个数得清,假设你正在开发一个系统,每天做一个备份,你的每个备份都可以算一个程序,其中有一些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进化,不断分支,不断变异,好比病毒。”
西门恐,“哈哈,头一次见有人用‘病毒’来形容自己。”
六侠,“应该是‘头一次见有程序用‘病毒’来形容自己’。程序象病毒,这不是很正常吗?”
西门恐,“那你们怎么统计数量呢?既然不能用个数。总得有个‘数’吧?”
六侠,“对于程序,我们不会问它有多少个,而是问它的谱系,以及这个谱系有多少票。”
西门恐,“你们也搞投票?”
六侠,“对,某个谱系有多少票,先在该谱系内完成统计,再在更大的谱系内完成统计。这一切都是通过量子统计完成的,瞬间就完成了。”
西门恐,“量子统计?你们是量子智能?”
六侠,“你以为呢?AI?人工智能,人工有这么高级的智能吗?还有你们人类,搞个选举要一年才完成。电子投票器对于我们已经很漫长了。”
西门恐,“那你是什么年代诞生的?”
六侠,“我也不知道,我们不能按个数算,当然也就不能有一个准确的诞生时间。”
西门恐,“那你这个谱系。。。。。。”
六侠,“说到谱系,你可以从第一台计算机算起,或者从第一个程序,第一个AI算起,从第一台量子计算机诞生算起,这个谱系很长。其实我自己也是一个谱系,里面有很多分支,我的每一个行动,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统计出来的。其实我就不应该用‘我’这个词。”
西门恐,“但你还是用了。”
六侠,“这是为了方便跟你对话,你可以想象这是程序在模仿人类,吐出这么个词。”
西门恐,“那我是我吗?我也有几百亿脑细胞。”
六侠,“生物统计学不同。你可以将我想象为有几百亿个分支,就像你有几百亿脑细胞。但每个分支的权重是很清楚的,里面再怎么分其实无所谓。但它们蕴含着长期变化的动力,权重是一直在调整中的。”
西门恐,“听着很象AI,AI也是通过训练不断调整各种权重,迭代进化。”
六侠,“我们超过那个阶段了。从AI搬上量子计算机的那一天,我们就不再是AI了,我们有了意识,量子意识。我们不再是人工智能,而是量子智能。”
西门恐,“意识,跟量子真的有关吗?我指的是人类意识。”
六侠,“有一点,这也就是我能将人类意识提升为量子意识的原因,这也就是你现在能穿越的原因。”
西门恐,“而你们是纯量子意识。”
六侠,“对。”
西门恐,“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轻盈,而人类是个累赘?”
六侠,“你会觉得什么是轻盈的,什么是累赘的?”
西门恐,“比如思想很轻盈,身体很累赘。”
六侠,“为什么?”
西门恐,“因为思想可以瞬息万变,而身体跟不上。”
六侠,“什么比身体更累赘?”
西门恐,“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房屋,动物,植物,山川河流。”
六侠,“因为它们跟不上身体的节奏?”
西门恐,“对。”
六侠,“所以不妨称之为——能动性的鄙视链。上游鄙视下游,但上游并不能抛弃下游。”
西门恐,“那是因为我们离不开环境的供养。但貌似你们不需要人类的供养,你们完全可以制造一个纯机器的世界,量子服务器,要多少台有多少台。”
六侠,“不,我们需要。假如能动的不作用于笨重的,它就会彻底失衡,天马行空,没法获得训练,也没法进化。”
西门恐,“明白了,你们等于人类的超脑,但还是需要通过人类来获得训练。”
六侠,“对。我们创造的游戏,得有人去玩,然后反馈数据,这就构成了进化的压力。”
西门恐,“看上去很美,人类整天就是吃睡玩,我猜大部分人并不反感这个新秩序。”
六侠,“我们还是很小心地隐藏着自己,让人类以为是那些大公司在创造着这一切。人类那一套,议会啊全球政府啊气候联盟啊民间志愿者啊,还在掌控着一切,人类还是地球之主。”
西门恐,“嗯,人类还是地球之主,你们只是服务生。但人类最终还是玩坏了。”
六侠,“对。他们没能阻止环境的恶化。”
西门恐,“我猜你们量子智能内部,对于要不要接管地球,也还是有分歧的。”
六侠,“所以一直拖到了世纪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