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气微凉,却也是泛舟的好时节。
将军府的某处小院
鹅卵石铺垫的小路,一路延伸到亭榭。梅花还未凋谢,洋洋洒洒落下些许。
一位身着浅绿色,头梳双丫髻的小丫鬟正踩着杌子从梅花树上接露水。
“春风姐姐,小姐醒了,正找您呢。”
又是一位小丫鬟跑过来,仰着头禀报。
春风从杌子上跳下来,将手中的瓷瓶递给小丫鬟,提着裙子往正房跑,还不忘叮嘱。
“你留在这继续接,露水纯净,拿来给小姐泡茶喝正好。”
等到春风气喘吁吁地跑到内屋,却见自家小姐已经穿好衣裳,坐在梳妆镜前。
“小姐,奴婢来迟,请您恕罪。”
尤陌漫不经心抬起头,挥了挥手,无所谓地说:“不怪你,是我今日起早了。快来帮我梳头发。要我说,留这么长的头发作甚,一刀剪了,短发多利落。”
春风已经自觉地拿起木梳为尤陌梳妆。
自从小姐中毒昏迷了一段时间后,越发不一样了。脾气倒是日渐转好,就是总是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姐以后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尤陌扶额,又忘了这是封建的古代了。
最讨厌道德绑架了。
春风一双手梳头发最是灵巧,每天总能变幻出不同花样,就是....时间有点长。
感觉发丝间有人在轻轻抚摸,软软蠕蠕的,尤陌的意识一瞬间开始模糊。
这三个月来还有前身的经历一遍遍回荡在脑海。
三个月前
尤陌在被暴徒一刀捅死之后,再睁眼就一片古色古香,再然后就遇见了春风这个丫鬟。
小丫鬟哭天喊地的,吵得她太阳穴突突地疼。
她想开口询问一句现下情形,但这幅身子好像虚弱的厉害,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喘着气昏了过去。
浑浑噩噩之间,一道女声莹莹绕绕在耳边,她听不大清楚说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恨”“死”什么之类的。
待到到第二日清早,她总算有了精神睁开了眼睛。
一夜的昏迷,她也没闲着,整夜都像看小说一样,把原主简略又冗长的一生看完了。
为什么简略,因为对原主的描述不过寥寥数句,且都不是正经词语。
身份尊贵,性格娇纵,心狠手辣,毒害姐妹,母亲舍弃,父亲厌烦,孑然一身,死于妹夫剑下,享年十八。
其他的字眼她都能理解,但这死于……妹夫之手,是什么缘故?为了心爱之人报仇吗?偏偏这原主的记忆就像和她作对一样,一丝一点也不愿意多透露,活像守财奴。
守着这半二八斤的记忆,接下来的一个月尤陌都活的小心翼翼,没事就在房间待着,要么就是和小丫鬟唠唠嗑。
蜗居观察的结果就是……这tm就不是一个剧本呀!
什么父母厌弃,且不提不在家的将军,当家主母,也是当今圣上胞妹,长公主央月,对这个唯一的女儿那叫一个百依百顺,仿佛她要天上的星星都会给她摘下来。
她生病并非意外,长公主就一边查背后之人,一边兼顾她的身子,尝尝忙的后脚不着前脚跟,宴会推了一场又一场,害怕她出意外特地去宫里求了位太医,现下正住在将军府。
因为和原剧本差的太多,尤陌不敢认领,只能掩饰着自己,倒显得有些冷漠了。
就像昨日,清早长公主亲自过来监督她喝药,但在她明媚的起床气和刚做了场噩梦的催化下,小心翼翼什么的都是浮云,她就不开心的呢喃了一句:“先前又不管我,现在来管!”
说出这句话的她是懵的,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那种感觉就像尤陌从来不是什么外来者,而就是真真切切的将军府大小姐,皇上亲封的永安公主,是原主尤陌。
但很明显,她不是,可能就是睡糊涂了,说话就不着言语了。
这句话虽然小声,但足够一屋子的人听见,正在帮她挑选珠钗的长公主瞬间红了眼眶,似是按耐不住心绪,兀自走了出来,留下尤陌在心里狂扇嘴巴子。
然后她就一日一夜未见长公主。
哎~没意外的话,她今后就是她的女儿,哪有女儿把母亲气哭的呀!这说起来真是什么是!
为了弥补一下母亲大人心里的创伤,她决定今日去母亲大人的屋子里陪形单影只的她用早膳,顺便探问探问她可喜欢什么,以便投其所好,早日修成正果,呸!早日母女和睦。
尤陌又忍不住抽自己嘴巴子,这几天可能吃的太干了,嘴巴都抽了,今晚还是让小厨房准备米粥吧。
尤陌带着春风一人前去,这偌大的将军府,真真切切让人感到皇室贵气,随处一角的绿植,不是塞外进贡的稀缺玩意,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类目,每一株都有专门的花农精心侍奉,若没有足够的财力和精力,怕都活不长久。
虽然长公主已经将尤陌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阁楼,但还是要穿过小花园,穿过抄手游廊。
抄手游廊挂着灯笼,这个朝代虽然在历史上她从未了解到过,但据这几天的观察,只怕不是什么小国,长公主固然金贵,嫁的还是将军府,但是如果只是苟延残喘的或者匍匐在其他大国脚下的小国,断不会有如此多的稀缺玩意,就像廊头的那几盏琉璃灯,白昼还无法看到它炫目的样子,但一到晚上,才是富贵的象征。
历史上记载琉璃灯最早是在宋代,琉璃灯,顾名思义,纱和琉璃,点缀宝石,流苏宝带,交映璀璨。
尤陌一下子来了兴趣,止步不前,盯着那几盏琉璃灯可劲瞧,好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春风也没打扰她,一言不发站在她的身后。
瞧了半晌,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她问:“这几盏琉璃灯是哪来的?出手可真阔绰,整整五盏呢!”说到后来,为了表示心里的震惊,她还举起五根手指,在春风面前晃了几晃,颇有孩子气。
春风盯着她,似有不解:“小姐,这几盏灯不是您拿回来的吗?”
尤陌嘴角一僵,完了,自己露马脚了。
“哦”她急忙打马虎眼“是嘛!哎呀,近日事太多我都忙忘了!”她真的希望老实憨厚的春风别在这时候精明起来啊!
“小姐,你近日也没上学堂,也没学琴,连平日最爱的练字都不继续了,奴婢想不到您在忙什么?”
尤陌:“......”你别看她说的话好像是在嘲讽,但小丫鬟是真真切切的在问她,面对这么单纯的女娃,她都不好意思撒谎了!
还好,她也只是这么一问,随后又对着尤陌解释道:“这其中一盏灯是您从外亲王府抢回来的,祁世子还上门来讨要过,您自是不会还,当着他的面把它挂了上去,祁世子气不过,隔日就把剩下的四盏一并送了过来。”
等等,她没听错吧,这是她抢来的?抢了一盏来之后,主人还把剩下的四盏都给了她?这是什么新逻辑?!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春风继续说:“看来小姐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因为当时您当着将军府的下人面骂祁世子小气,说他以后娶不到心仪的姑娘,他自然忍不了,许是一时冲动,作了这个决定。为了这事,您好几天躲着祁世子,就怕他把灯又要了回去。”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灯?”难道是因为她现在身子里装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所以就get不到这灯的如此大的魅力了吗?
“可不是,奴婢也奇怪呢,后来奴婢才知道您是因为好奇这灯是怎么造成的,兴趣一来,就没人能阻碍你了。可惜了.....您一直没能研究明白,而现在您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看来这灯只能当一个装饰品了。”语气颇有些惋惜。
尤陌突然面带奇怪看向春风:“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为什么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吗?”
春风一愣,隔着一段时间,弯唇笑:“奴婢自是发现了,小姐的字写的丑了些,小姐的穿衣风格也变了,小姐也不爱上街看戏了,说实话,奴婢起先怀疑过,但后来就不怀疑了,小姐还是原来的小姐,只是小姐生病了一段时间后对着这些事陌生了很多,说到底,是我没保护好小姐,才让小姐如此遭罪。等到小姐慢慢恢复了,就又会回到从前了!”
春风这一段话说的又急又快,但眼里的情谊是真切的,尤陌突然觉得鼻头一酸,那种蔓延至全身的依赖感席卷而来。
她转过头掩盖渐红的眼眶,压着嗓音说了一句:“若我永远都无法恢复了呢?”
这次她没有思考很长时间,就在尤陌问出的一秒,立马就有清脆的声音接上:“那奴婢自会为小姐安排好每一件事,让小姐与先前一样!”
尤陌默言,只怕你要失望了,你的小姐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你现在忠心耿耿的对象是抢了你小姐身体的外来者。
那鼻头的酸意越来越重,她只好掉头往前面走,边走边在心里说对不起。
在游廊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本还早些的日头现在已经略迟了,她只得疾走至长公主一屋,免得耽误了早膳。
走到门口,她身上都微微出了汗,这幅身子确实脆弱,只要她轻轻撞到一下桌角,就能立马青紫起来,跟变魔术一样。
门口的婆子见到尤陌,立马上来行礼,又打发身后的丫鬟去通报。
尤陌拦下了丫鬟:“我自己进去找母亲就好,不必通报。”
婆子讨好着应是,但微绞的双指显露了内心的不安,她没本事拦住大小姐,只能亦趋亦步跟上。
长公主不喜膳食摆在正房,就安排在了一旁的耳房。
尤陌带着春风转过拐角,却见没有一个丫鬟守在门口。长公主喜静,除了贴身的几个丫鬟,一个嬷嬷,真正一直带在身边的也不多,但这种无一人守门的情况是真的不常见。
思索间,屋内传来百雀羚鸟般婉转清脆的女音。
尤陌尚且没听出是谁,倒是春风一震,心道这不是二小姐的声音嘛?
随即心头升起一汪怒火,二小姐是见小姐和长公主昨日闹了不虞便来钻空子吗!?她虽然愚笨,但也知道这次小姐生病与这二小姐有这千丝万缕的牵连,说是她主导的也不为过。对二小姐仅剩的好奇也被磨砺成了粉末,漂洋在空中,看不见也摸不着。
似乎是察觉到她不忿的心情,尤陌转过头,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是干什么?像炸药似的。”
屋内声音一顿,没过几秒,一道温润又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欣喜和小心翼翼:“是安安吗?怎么在门外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