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乐器声混合的交响乐是有高潮的，在所有观众情绪的顶点一点点地展开，指挥永远是背对着观众的。
我打算给崔城致命的一击。
路畅这几天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好学生变成了一个趾高气昂的叛逆少年；如果非要用什么话来解释，或许这就是物极必反，触底反弹。
期末考试的脚步近了，最后将军的日子已经来临，我在酒吧一个人喝着酒，等待着姚慧唱完她最后一首歌曲；我心中早就已经有个计划，就像我下棋一样，对自己的布局有着绝对的自信。
她从台下走了过来，我张罗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酒，她今天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迷离。
酒吧里熟悉的味道总是给人安心的感觉，就像恶魔一点点的堕入地狱，它曾经或许是全身闪耀着圣光的天使。
“准备得怎么样了？”
“早就已经想好了。”
“如何？来跟我说说。”
“现在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齐心协力才是要义，你看路畅那个样子，你说的没错，他现在可是咱们的主力军。”
她目光犹豫了一下，对我说道：“你说的对，路畅的变化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先说说你的计划，你咋想的？”
我用我标准的轻蔑笑声开了个头，然后说道：“我那天听见我们教导主任交代考卷的问题，这次是校内考试，卷子就放在学校白房子里的档案室那边，而学校的录像我已经打听好的，会在周五那天重修。”
姚慧在对面没有说话，看起来那样子实在思考这些什么，对我说道：“所以呢？你觉得谁去做这件事比较好？”
他胸有成竹地说道：“当然是路畅和梁文博，崔城那种人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我就负责煽风点火，你就负责一击制敌？”
我点了点头。
然而联系路畅的那天，姚慧却失踪了，这让我很不解，也许是有什么事情给冲掉了，于是我只好亲自跟路畅说。
那天天很阴，我跟他约在酒吧。他脸上有些红肿，像是被打了一般，按他的说法，这都是他摔的，但他天真的敷衍永远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马上期末考了，你可是个才子，语文这次必定要秒杀崔城呀，不能再让他嚣张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真的觉得这次我很有把握么？我现在才发现我原来真的很无力，我有些累了。”
这句话真的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我绝不放弃，继续说道：“畅哥，你这话如何说起呀，你真的是个天才，文学天才，到时候崔城在你面前只有求饶的份。”
他望着远处的象牙塔，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在我刚准备说考卷的时候，他一个人没有打招呼地离开了，此刻我感觉他就是个纸片，轻飘飘的。
我只好去找梁文博，我还是按照以前的套路买了许多他爱吃的东西打算“捧杀”他，然而这次我却撞了墙，他拒绝的理由是：他没这个胆量。
这我早该想到的，我独自叹了口气。
一个人在宿舍点开路畅的聊天框，发现他的头像转变了风格，变成了哥特风，一片漆黑，我隐隐约约感到了他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
我发了几条吹捧他的消息试探了一下，他居然秒回了，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你跟我说老实话，我是不是个很失败的男人。”
这是他日常装逼的话，我只好顺着他说一些他们成功类似的话。但是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轻飘飘地说一下不可一世的话，而是回了个“嗯”。
他或许经历了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便打算放弃与他的交流，但就在最后一刻，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如果再有人问我关于我的事，我一律无可奉告，我只愿做出我以前不敢做的事，一点点变得更加成熟。”
我心领神会，立马找到他的聊天框把事情都告诉了他，果然他答应了。
事情已经有了成功的可能性，就算他可能会很失败地被处分，但终究还是给他一点成功的可能性，我总是这么仁慈。
他真的一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那张卷子他已经拿到了手里，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怎么让崔城走进圈套。
我有个天才的想法：在上面写上宋晗晞的名字，这样他就会以为这宋晗晞让他做的，估计他还会交给宋晗晞，以我对班长的了解，她肯定会让崔城身败名裂。
她就是这么任性的女人，错—女孩。
那天在班里我看见他拿起了那张卷子，暗自一个人写了去来，我就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然而他却没有给班长，这就让我很不理解。
他打算怎么样？自己做个练笔？他已经怨恨班长了么？这我还不好下定论。
就在考试的那天，当我看见崔城在那边对着一张卷子奋笔疾书的时候，我便知道，一切都如我所愿。
令成绩那天，我来得很早，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在我脑海中，高超的棋手在最后一刻会露出轻蔑而富有深意的微笑。
空荡荡的教室里从空调里吹成的冷气伴随着嗡嗡的声音让人身上每一丝肌肉都变得僵硬，比起自己的成绩单，崔城今天才是主角，我很希望看到一场我期盼已久的灾难性大片，当然在我眼里是喜剧。
楼道内一片安静，老师还没有来，当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抬起头看向门外—班长被叫走了，我宁愿相信是泄密的事。
没有过多长时间，她一脸无所谓地从班门外面走回自己的座位，手上没有拿着厚厚地考试卷子。
看到这一幕，我仿佛能猜到办公室里发生了多么冷酷的事情。我甚至觉得，宋晗晞才是上帝派来折磨崔城的魔鬼，无论他怎样地付出，怎样地思念，对方都是一脸不在意。
一个人独自在宇宙飘荡，看见自己所爱的人，无论自己怎样呐喊，终究是无济于事，这里仅仅是个真空的世界，声音是不存在的。
或许在宋晗晞心里，只要能让她自己体会到自己的女王范，让别人追求自己，把任何别人羡慕的东西紧握在手里，她愿意牺牲身边的任何人。
我一直这么想，爱她的人越是声嘶力竭，她就越是满意，压榨别人的心血，吞噬别人的恋心。
她的自以为是并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很正确所以才去做，而仅仅是为了让她自己觉得自己很厉害。
这点我想来看得很透，所以我从不招惹这样的女人，不对，是女孩。
崔城终于被老师叫到走出了班门，我的心却砰砰直跳，看见他离开的背影，我好像看到了他面带微笑的脸庞，最有意思的小丑莫过于让他觉得前方是奶油蛋糕，然后却直接拍在了他的脸上，简称—打脸。
我听见了一声如狂狮般的怒吼，像是要吼破苍穹，我一下子慌了神，但我还是能辨认出来，那是崔城的声音。接下来我看见了崔城发了疯似的跑了出来，我心里甚至没有感受到我一切计划成功的喜悦。
这个时候梁文博带头高声大叫：“你们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崔城抄了卷子！哈哈哈，不信你们去问。”
这个声音响亮的满楼道都知道，我心里并不感到意外，这肯定是姚慧告诉他的。他这种人先来对于花枝招展的女人没有抵抗力。
紧接着楼道里围满了人，梁文博或许早就做好了铺垫，崔城一向是激起民愤的，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是因为他太过与众不同—出众也是一种与众不同。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欢笑声如海啸般涌满了楼道，我真害怕整栋教学楼都被这如过年般喜庆的吵闹声所冲垮，崔城在楼道里狂奔的身影像是一把利剑刺透了这嘲笑的海洋。
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仿佛收到了极度刺激，满脸通红，眼神惊恐，这个时候教导处开始广播：
“各位同学听好！按时回到座位上坐.....”
这声音实在是小得让人听不清楚，场面已经失控，所有人都追着崔城涌下了楼，我才明白，他们比我更期待这一幕，只是他们没有勇气罢了。
我跟着大部队跑了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有一种恐惧，深深地恐惧；梁文博瘦小的身影挤到了第一个，第一次看见他跑得如此快，像是领队，操场人影散乱，在队伍只隐隐看到路畅，他默不作声，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崔城直接呐喊着冲出了校门。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现实中竟然可以存在着如此荒诞的一幕。
那一天我都默然不语，楼道内一直挤满了抗议的声音，这次考试在广播中宣布作废，具体怎么回事还要继续调查。
从刚才我一直在想，我恐惧的源头究竟在哪里？闹了这么大事，怕被学校查处么？我想不是的。因为做出此等为正人君子所不耻的事情，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么？我想也不是的。
会想起那个来自天空的孩子，下了车，用暖阳般的笑容看着我，我仿佛感受到了那个身影是多么脆弱，而我自己呢？也想纸片般被一阵大风吹飞。
后来发生的事情跟姚慧预先说的一摸一样，梁文博惨遭郭昊的黑手，一向冷冷的宋晗晞现在却像一只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小松鼠，让人心生怜悯。
当然，更可怜的还是梁文博和郭昊。
那天我把郭昊被少管所押走的事情告诉了姚慧，她和路畅摆出了十分相似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那一天我都是麻木的，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崔城和他父亲过上了惨淡的生活，最好变成无家可归的可怜的狗，那会儿的我或许睡觉都会笑出声来。
但现在我却像是一只远眺着红色夕阳的雏鹰，一点点地退掉了柔软的羽毛，磕碎了嫩黄的嘴，当自己成为雄鹰的那一刻，天空却早已经变得不熟悉，仿佛流满了血。
时光像是忘了拧紧的水龙头，一不小心把一天一天如同无用的水滴般浪费，那一天我是失了魂的。
天空照样按时睁开了眼睛，一片晴朗，当我打开手机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一行字：
崔城开煤气自杀了，医院抢救失败。
后面的字我一个都没看清，这是在故意嘲讽崔城么？这是........
我不断盘算着无数的可能性，但连我自己都很奇怪，有一种可能性我的大脑一直在尽可能的避开：
崔城死了，真的死了.......
曾经那个孩子，凝视着秋日的天空，与我在一个小角落里窥视着世界的一切，憧憬着一切也许未来会得到的东西；现在我想那个长凳上只留下我一个人了。他呢？离开了，像一片秋叶般轻盈，仿佛昨天我俩还躺在那个长凳上，等着古铜色的夕阳一点点地落下。
他的存在或许就像一年一度的秋天，当冬日的霜雪覆盖一切的时候，人们才会记起它曾经来过。
他确实是已经死了，死得那么彻底，当他母亲大乎着报警的时候，他的灵魂早已经失踪了。
我一直害怕白花花的病床，每次我看见仿佛都能看到奄奄一息的父亲躺在上面，像是一具干尸。
如今崔城也面对了这样的命运，而且，还是因为我。
以前我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刺痛我的神经：你真的要这么做么？我的理性总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们是罪有应得。
但现在这个答案我再也给不出来。
就连那个问题也变成了一个假设定，无论怎么证明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什么都不想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当手条件反射般摸向了眼睛，看到了晶莹的液体，我才知道：
我哭了。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呀。
返校的那一天我来得很晚，就当我走近校门的那一刻，我预感到我们班教室的那个方向，好像有无数如刀子般锋利的目光向我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