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天，我闲荡在一条偏僻马路边，一辆尼桑小轿车“吱”地在我身边停靠。驾驶员拉开车门，快步拦在我面前。
“嗨，小老大！别眼睛瞪得像灯笼，灯笼！还记得吗，一百只灯笼？嘭——嘭……”
忘不了的灯笼情，红头阿三！还是戴着那顶标志性的红帽子，只是颜色鲜艳质地细腻。面色红润，一身西装革履，皮鞋光可照人。应邀坐进小车的副驾驶座，挡风玻璃前挺立着大哥大。
“三年不见，你发了？”
“发了？发福了，是吗？”他摸着自己已经看不出轮廓的下巴。
“我说你发财了，这车还有大哥大，不会是借来的……就差一个美女。”
“托邓阿爹的福，算是先小富了起来。”
“是吗，你当老板了，开黄牛公司？”
“黄牛！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现在一家创投公司混混。”
“创投公司，生产什么商品？”
“不生产商品，不，真要说生产商品的话也对。这么说吧，假如你们彩票公司又要发行一项彩票……”
“我跟彩票公司没半毛钱的关系。”他显然还把我跟彩票挂钩。
“哦，是的是的，我打个比方。”
“那你就比方说我要开个新新马桶工厂。”
“嗯，好，开个厂你要钱，要找个肯投资的合伙人。我们就干这个，首先要进行可行性论证。一般的马桶，还是高科技的前沿产品。受众人群多大，市场占有率前景。其次，估算产品毛利率纯利润，投资下去几年能保本返利。行，我们就投资，按合同要约到时提成。”
“那你还是‘买进卖出’，只是换了件马甲的黄牛党。”
他笑了：“这件马甲穿在身上也怕风吹雨淋，失败赔本的也难免。三七开吧，投资十件有七件成功就赚了。全靠了那次你的帮忙，做黄牛一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他没忘记当初对我的承诺，永远不能提及赚到的钱额数。“也算是我掘的第一桶金，也替他找到了个新妈。”他拿起挡风玻璃后架上的照片，他妻子和儿子的合照。提起儿子他眉飞色舞，读小学了，能拼魔方，虽说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有交管员敲车窗玻璃，说这儿不能停车。他启动车子，奔去一家饭店。
三天后，红头阿三带我去一商务楼，约见一位自称是金手指饰品贸易公司的赵经理。他领我们来到产品展示厅，在一只玻璃橱柜前止步。里面陈列的都是色彩鲜丽、形状各异的中国结，他取出一只中国红色的介绍起来。仅用一根丝线绳编结而成，可以有几十种基本结法。不同的基本结成形千姿百态，根据其形状、用途或者原始的出处和意义来命名。比方如意结，寓意吉祥如意；双鱼结，寓意吉庆有余。其他还有金刚结、万字结……
“阁下如愿加盟，看在阿三面上加盟费减半。届时公司派员负责技艺培训，编结产品公司免费提供丝线，成品按质论价包收。您可以收取培训费，赚取回购产品的差价。”他详细介绍了加盟合同的签约，操作流程等细节。
合同当场没签署，阿三见我犹豫不决，拉我去茶室。
“油水不足，吸引了不大？”
我点头。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噢，小老大，我毫无贬低之意。”他习惯性地拉了下帽檐，“我已经浑水摸鱼，摸出了其中诀窍。”沿着赵经理的“思路”，你可以收取加盟会员四百元钱的会员费。这四百元包含两部分，一是培训费一百元是不退的，你是净赚的。剩下的三百元是达标返回费，什么标的？就是会员必须完工上缴的成品，定个月定额，比如月产出一千件我就退回一百元。三个月达标，会员费就悉数返回了。不达标不退，理由很好说，外贸产品嘛，影响交付合同还要罚款呢。这是一块，另一块就是加工费差价。赵经理付你一毛五，你给他们一毛二或者一毛，差价不就赚了？
“不就是几分钱的差价，回购一万件也只有几百元钱。”
“你还是没开窍，只见芝麻，不见西瓜。那三百元的会员费才是稳赚的大头，一人三百十人就是三千，以此类推……”
“他达标了不是要退的吗？”
“不达标呢？”
“怎么会呢？”
他咂了口茶，望着我：“你独自一人坐过火车吗？一会儿就会瞌睡入梦，为什么？轨道摩擦碰撞声，促使人的大脑神经中枢疲乏易睏。同样，编结中国结看似简单，但重复的手工操作带来的难以忍受的持久。想想也是，打结一只几分钟，一天结个三十只没问题吧。一个月就能拿回会员费，还能赚取加工钱。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三天五天还行，八天十天就难说。试想，哪些人会成为会员，在家带小孩的全职妈妈，还有就是退休在家的阿姨。他们不是有时间没耐力，就是有耐力没时间，最后……”
“不了了之，自动放弃会员费。”我脑洞大开了，“不过……这样做似乎有点儿不厚道。”
“不厚道？那些手长的人凭一张钢材批条，左手进右手出赚的盆满钵满厚道吗？菜贩子青菜五毛钱批来，卖给你一块钱厚道吗？几分钱成本的阿斯匹林，买给你一毛钱厚道吗？现在不是计划经济时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吃大锅饭只能填饱肚子，要吃得肠肥脑满，靠这个……”他用手指点着脑门划了个圆弧，而后从口袋里取出皮夹子。“如果你真存负罪感，那就发发善心做点好事。我正资助贫穷孩童上学，一年增加一名，现今共有三名学生。”他打开皮夹，推移到我面前，一页透明塑料夹里夹着?希望工程彩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忘不了，情犹在。你手中不会不保留几张？”
“一张。”
“跟我一样，刮过？”
“没有，还是大姑娘。”
“真的？当时彩票缺了一张百万大奖，传言纷飞闹得沸沸扬扬。罪魁祸首或许就是你小老大，你想过没有，第一百盏灯笼可能与自己失之交臂，罪过，罪过……我算是服了你，不可理喻，超人！”
“帮帮忙，阿三，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这个庸人正为眼前的编结生意纠结，回家如何说服家里的内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