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我是一个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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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天……”晨风撩起苍白窗帘,病床边捧猫逗得正欢的青年有些不真实。
“我昨天做了个梦。”
“是吗?什么梦。”白敬亭习惯性地回应着,礼貌性地笑。
天花板上有流光翩跹,他一瞬间与梦里那个少年重合起来——我重又埋回枕中。做了什么梦,与他白敬亭有何关系?
“托您的福,唐医生,我感觉好多了。”他的嘴角在抽搐,目光中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垮塌,“您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
“嘴角牵着太累的话,就放下吧,小白。”我闭上双眼。
他捂住嘴,飞也似的逃出病房,慌乱脚步声充斥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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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位,心理咨询师。
一切始于一通电话,时间是2019年10月3日。当我由助理引着走近休息室,轻叩木质房门时,一个发抖的声音自门缝挤出。
“……别过来。”
“你们该去请驱邪师。”我转身对助理耳语一阵,这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慌慌乱乱地应着:“白老师突然这样……过几天就要去录明侦了,我们担心……”
“没关系,我先看看。”我伸手拍拍小助理的右肩,接过钥匙旋开门锁。
“……”
屋内是墨染的漆黑,青年此时如同大男孩般蜷缩在沙发一角,被揉得杂乱的红发如心火肆虐。他抬脸瞥一眼来人,骨白灯光照出粉红眼眶。
我拉开灯,他缩了一下,碰翻脚边一沓A4纸。
这是我与白敬亭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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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示意助理关上房门,自顾自上前一步拾起一摞翻看——《青茫》的对白,是剧本。划开剩下的,一沓沓被装订得整整齐齐,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密密麻麻挤在字里行间。
《凰权》,《旋少》,《匆匆那年》,《夏至未至》……
“你是失心疯了。”我坐在沙发另一头,白敬亭像只领地被侵犯的狮子,一点点炸开毛。
“出去!”
“沉浸在角色里,会迷失自己。”
“你根本不懂,他们在跟我说话。”
“你说高翔他们?”
“他们刚刚还在这里,现在被你吓走了。”他的眼神里满是敌意,“现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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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医生……”
我随手抢了份剧本走出房门,差点撞上听墙根的小助理。“别担心,我能解决——高翔的人设是?”
“诶?”助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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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
我攥紧那沓《青茫》的剧本,下意识提起项链,揉了几下项坠,那颗简朴的檀木珠。
“唐姐,你要用这颗珠子了吗。”助手简泉从桌子另一边探过头来,“《青茫》哦,小白在里面可是个十足的痴情少年。”
“这样说来倒是比较好搞定……”我喃喃道,抽出钢笔涂黑右手食指,在扉页上印下指纹。
简泉脸色一变:“唐姐,你都已经三年没控梦了,这样贸然行事恐怕……”
“没关系。”
“你是白鸽没错吧。”小姑娘坏笑着推我的肩膀,我只能干笑两声:“他现在与我而言,只是个病人。”
“那就好,别在梦里失了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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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
我的专长,是找回病人失去的灵魂。
失魂的引子多种多样,重大打击,持续重压,没来由的失落,甚至只是一句触及心底的话语。失魂的人们会被禁锢在心门之后,徘徊在自己的回忆中。
他们的灵魂散落在平行的回忆里,梦境,便是连通这些回忆的桥梁。若放任梦主咎由自取,最终这些灵魂将会腐坏。当最后的灵魂消失殆尽,梦主将永远失去这段回忆——简称失忆。
由第二者控梦,进入梦境,夺取灵魂,是解梦的关键。而最便捷的方法,便是在平行梦境中,毁坏梦主灵魂所寄存的物品。
控梦风险极大,需要过人的定力,才能保自身魂魄不致迷失。因此,控梦师须将对梦主的情感深埋于心,理性时刻大于感性。
“高翔,高翔……”
希望简泉那边还算顺利。毕竟,筑梦师和控梦师的配合必须天衣无缝。
我撕开一小包茶粉倒入热水杯中,轻晃杯盏一面打开聊天弹窗。
助理妹子:白白喝了您给的茶粉
唐令泽:谢谢。辛苦了。
抿一口茶绿饮料,清甜裹挟着温热在口腔中搅动,我拿起那份剧本,看着那句被钢笔涂黑的台词。
“你们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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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吗?”
捏着体温计的手终于垂下,小夜灯的光一晃而过,碎成一片片阳光,打在少年沾血的嘴角。
他的身边没有那个女生。想必,是简泉抹除了。此刻的他就像一条落水的狗,被打湿的发丝滴着水,发丝下的一双眼睛晶亮。
我拽拽校服裙的裙角,隐匿在篮球架边,体温计在手边挽了个花,被牢牢抓在手心。
“她已经转走了,你现在再来纠缠我,有意思吗?”高翔抬手抹去血迹,故作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刘海,眼底的失落一晃而过。
“打。”黄韬指尖用力险些捏碎那块表,身边一群人一哄而上,高翔瞬间被淹没在呼啸的潮水中。事态发展接近失控,我快步上前,奈何只是被当成一个看热闹的小姑娘,被不知道哪个大老爷们儿推搡了几下:“男人的事你特么管什么管!”
“黄韬!”我举起体温计,“看看清楚,这是什么!”
没人理会。
“可恶……”我将体温计连带着塑料壳一起摔碎在地,随着“咔嚓”一声玻璃的爆响混杂塑料脆生生的断裂声,一群男生回过头来。
“水银……水银温度计!”
我从碎片中抽出一段还算完好的温度计尾部,蘸了蘸混在水坑中的一线水银,挑起直逼一群惊慌失色的男生——包括刚刚被挤出瘫倒在地不明真相的高翔。
“滚去找硫啊你们这群怂包?”我咬牙切齿道,作势要将体温计扔向人群,一群男生窸窸窣窣地念叨着,一个接一个散开。
“哪来的疯女人……”黄韬还未说完,被一个男生强行拉走。
洗手池不远处有人头攒动,教学楼四周聚集了一小撮隔岸观火的学生。我看看事外的高翔,提高分贝拉长声调:“都看什么!没有课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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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课。”他愣愣回了一句。
“你……刚才谢谢你了。唐,令,泽。”高翔盯住胸牌念出声,接过我递去的毛巾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竟然看出了神。
“咳咳嗯。”我环臂胸前,把大波浪卷发甩到脑后——冷静,我的人设是社会人,怎么可能连毛孩子都收拾不得,一定要稳住,稳住。
“没事,姐,这A罩杯我都看得多了。”没想到毛孩子撂下这么一句。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气得跳脚,他却满不在意:“酒精温度计装成水银温度计,姐,您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
“别一上来就显得你跟我很熟。”我暗自咬碎一口白牙,虽说自来熟的性格对于控梦师无疑是一大帮手,但为了不让人起疑,一定要矜持矜持再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