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景败了,败得很彻底。
可他没死,只因灰衣人在最后关头收住长剑。
虽长剑只在他额间一点,但霸道剑气已击伤了他的双眼。
他瞎了。
赵崇景早已醒了,双眼微微刺痛,好像缠着死刑犯的蒙眼布,所以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坐起来。
他就那样静静的躺着。
他昏过去前最后听到的,是那群禁军戛然而止的步声。
他知道等待他的只有悲剧。
为一个不相识,只看过一眼的人付出这样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他后悔吗?好像不太,只是他很想看到,除了那双眼睛,黑布下还有什么.....‘宝藏’。
但是他好像已没有这机会...
他已躺了很久,想了很多。
他忽然觉得,背上的感觉不太像是冰冷的地面,更像是柔软温暖的高床软枕。
一瞬间,赵崇景就弹了起来,发现身上被黑球鞭伤的伤痕已上药,甚至连他的双眼也蒙上了药布。
他躺着的是一张宽阔的软床,虽值炎夏,但非但不见一毫热气,还有丝丝凉意传来。
“啊!”一声女人惊呼。
“砰,哒哒哒哒哒哒,嘎叽。”女人因惊吓碰倒椅子,然后快步走开,着急的拉开房门。
但是拉开门后又没有步声了,忽然赵崇景心中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她.....在回头看他?
赵崇景朝着房门,笑了一笑。
‘哒哒哒哒哒哒’步声渐行渐远。
赵崇景觉得很好笑,所以他又笑了。
但是笑完之后他又不知道干嘛,于是发呆。
不知道方圆带着黑球如何,若是来救他,也不知道该到哪里救他。
胡思乱想之际,步声又传来了,这次是好几个人,那个走路哒哒哒哒响的小女孩好像也在。
“你躺下。”老者声音。
于是赵崇景躺下了。
一只粗燥的热手把住他的腕脉。
沉默。
“唔..奇怪,奇怪,你明明神府遭剑气大伤,应该神志不清昏迷不醒才对,为何脉象平稳,又这么快清醒过来。”老者一边说,一边给他换眼间的药布。
赵崇景恭敬答道:“在下师尊所传功法颇为奇异,府间神运极为强韧。”
神府乃额间深二寸一**,又称上丹田,相传乃是人神魂魄所藏之地,赵崇景遭剑气击伤眼睛,额间神府也遭重伤。
神府上丹田乃虚穴,并不实在,这个老者能察觉神府内伤,定然是高人。
老者道:“唔,这样就不妨事了,你一个月后卯时朝东张眼,日出后闭眼蒙布,如此三天,眼力就会恢复,不减反增。”说完对着跟随而来的随从细细交代别事。
虽然听到自己不是真的瞎了,还能恢复,赵崇景心里不知为何不太高兴得起来。
赵崇景等老者说完,开口问道:“先生恕罪,在下可认得先生?”
老者理也不理他,话说完站起就走,赵崇景听着一串脚步走出房门,心中不知有何滋味。
但是....,房间里好像还有人?虽然他看不到,但是却听到一丝细细的呼吸声。
沉默,漫长的沉默。
“少爷,少爷。”一个女孩压低嗓音,虚着说。
赵崇景觉得很好笑,我就在她面前,她这样压着嗓音说话,难道我就听不到了吗?
“咳咳!”也是女声,原来是两个女孩,只是那‘少爷’又是谁?
那女孩做作的咳了咳就不再说话。
等得不耐烦了,赵崇景只好说道:“姑娘恕罪,在下实在看不到。”
那小姐也不答应,反而说:“你先出去。”
一声轻轻的答应后,一阵步声,关门声。
这小姐的声音婉转柔和又悠游清扬,犹如潺潺的溪水,冰凉沁人毫不腻粘。若是身处炎夏,那你只会渴望身处这溪水中央,荡洗着自己的肮脏。
巧的是,现在正是炎夏。
赵崇景这头还在回味这小姐的清澈溪水,那头小姐已等得不耐烦,又咳了两声,这两声咳得尤为大力,赵崇景简直心疼她会把这嗓子咳坏。
小姐说:“你为什么不问我这是哪?”
赵崇景笑了,“只怕我问了,也没人告诉我”
“你不问,又怎么会知道。”
“问谁?”
“问我。”
“你知道?”
“我知道。”
“唔。”
赵崇景扭着脖子四处看一看,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只是在掩饰他的无措。
“这..是什么地方?”
赵崇景问了,大小姐却不想答。
“我先问你,你叫什么。”
“赵崇景。”
“你是哪里人。”
“.....”
“问你呢。”
“在下不愿撒谎。”
“什么意思?”
“我不想说,又不想骗你,只好不说话。”
“唔...”大小姐像是不知道下面该问什么了,想了又想。
“你武功不错,是谁教你的。”大小姐又问。
赵崇景心中一突,这大小姐莫非不是与灰衣人一伙的?
“在下师尊姓胡。”
只有她问,赵崇景仍然摸不着脑袋,这样不行。
“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哪。”
“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了去。”
“对了,你这是什么刀,怎么跟布条一样。”说着大小姐抽出一把刀,赵崇景不用看也知道正是玉绵刀。
“这叫玉绵刀...”
赵崇景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这小姑娘一直探自己底,但自己仍然一无所知。
“然后呢?”
如果不说,要是这小姑娘耍性子跑了去,那到时候该问谁?
赵崇景被这种小姑娘缠着,心中一片发苦。
“这是我师傅的刀,不用时收刀在腰,材质犹如布帛,柔软坚韧。但要用时灌注内力,自然坚硬变刀。”
“唔,你试试。”说着把刀就递给赵崇景。
赵崇景好气又好笑,笑的是这小姑娘就这样把刀递给他,不怕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气的是,就这不经人事毫无城府的小姑娘,竟然把自己搞的进退不能。
赵崇景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乖乖的把玉绵刀一抻。
玉绵刀刚刚还是像腰带一样软绵无力,一眨眼就成一把宝刀利器。
大小姐眼睛一下就亮了,心中不知想什么鬼点子。
“给我看看。”
“不行。”
“怎么不行!”大小姐一咄声,马上就要撒泼了。
赵崇景叹到:“玉绵刀一脱内力,就又变成一条腰带了。”
大小姐努努嘴,只好捧着刀刃细细观看。
只见玉绵刀通体雪白好像白玉,好像还隐隐透着光,刃口极锐,却太锐,只怕被别人武器一格,这刀就碎了。
大小姐眼睛骨溜溜的转。
“你先把刀还给我。”
赵崇景苦笑,这明明是他的刀。
玉绵刀一脱手,又成了一条软趴趴的布带。
大小姐拿着玉绵刀,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样,你教我用这刀,我就告诉你。”
看样子大小姐好像要把宝刀据为己有。
赵崇景苦笑。
“这不行,这是我师傅留给我的,而且这刀是我师传秘器,哪是这么容易学的。”
“你可以改用剑,鞭啊?”
“不行,哪有这么容易。”
“你再说一句不行!”
“这....”
赵崇景又道:“....你得先让我知道这是哪吧?”
大小姐道:“你这是答应我了?”
赵崇景无奈。
大小姐也不等赵崇景回答,直接大刺刺的找了张椅子坐下,“问吧,我也不怕你这瞎子耍赖。”
“这是哪?”
“你还问这是哪?童府。”
“童府?我怎么来的。”
“度叔叔饶了你,你自然就到这来了。”
“度叔叔是哪个度叔叔?“
“度叔叔就是那两下就把你打趴下的人。”
“他为什么要带我到这?”
“嘿,这得问你。”
“问我?”
“问你自己为什么闯进来。”
赵崇景愣了一下,原来他还在那无名府里,而那无名府就是童府。
“那小姐是?”
“这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原来是童小姐,嗯....”赵崇景到此时已差不多明白过来了,只是那度灰衣为什么要救他?
赵崇景道:“那度叔叔到底是什么人?”
大小姐慢悠悠垂下玉绵刀,道:“我也不知道,我懂事以来他就在这了,爹爹说他曾经救过度叔叔一命,所以度叔叔才投靠他的。”
赵崇景问道:“如果你爹爹救过度叔叔,那你爹武功比他还高?”
玉绵刀软趴趴的被大小姐胡乱的挥着,大小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也不用诈我了,你那心思瞒不过我。”
赵崇景一头雾水,“啊?”
大小姐转过头继续挥着玉绵刀,理也不理这瞎子。
两人之间好像放了一面冰墙,静得让人发冷。
这氛围让赵崇景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继续问道:“那你爹是谁?”
大小姐眉头直皱:“你既然不知道他是谁?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赵崇景越听越不像话,心里还在想为什么,嘴巴已说出:“我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大小姐瞪着他道:“你若不想杀他,那你为什么在这?”
赵崇景道:“不是你度叔叔带我...啊!”赵崇景已明白过来,一定是黑球打算刺杀大小姐父亲,而大小姐误会他们是一伙的了。
大小姐满腹疑惑的看着眼前这瞎子。
赵崇景笑了笑,:“童小姐你误会了,我与那黑衣人并不是一起的。”
大小姐听罢,一脚踢在赵崇景腿上,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吗?”
赵崇景抚着腿,无奈苦笑:“我并没骗你,我与那黑衣人确实是第一次见。”
大小姐被气笑了:“哦,然后呢?”
赵崇景思绪远飘,怔怔出神,良久忽然轻笑了一声。
大小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崇景,道:“继续编呀。”
赵崇景笑着说道:“那晚我和我兄弟.....因为听人说李家有狐仙惑人,就想着去看个热闹。”
大小姐一下来了兴趣:“那看到了吗?”
赵崇景笑道:“仙子倒是没看到,倒是看到个傻子。”
大小姐道:“哦?”
赵崇景叹了口气,道“我们本来躲得好好的,忽然来了个冒冒失失的黑衣人,仙子碰不到了,我们只好追那个冒失鬼了,追着追着就追到你家来了。”
大小姐像是被吓到了,脸色古怪道“.....黑衣人?.....然后呢?”
赵崇景苦笑:“然后我兄弟就救了她,而我被你度叔叔打趴了,再然后我就到这了。”
大小姐将信将疑道:“你兄弟为什么要救他?”
赵崇景道:“因为我要救她。”
大小姐道:“那你为什么要救他。”
赵崇景自嘲道:“我也不知道。”
大小姐道:“不知道?”
赵崇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道:“我实在不相信那冒冒失失的黑衣人有刺杀你爹的能耐,她真的是刺客?”
大小姐却不买账,道:“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救那黑衣人?”
赵崇景沉默,过了一会轻声说道:“或许...因为她哭了。”
大小姐吓了一跳“啊?”
赵崇景实在不愿意再谈这话了,转念说道:“有件事我不太懂?”
大小姐忽然有点口吃,“什么事?”
赵崇景低头想了一会,“你们既然怀疑我是刺客,为什么不将我送到大牢去。”
大小姐道:“我也不知道,是度叔叔把你留住的。”
赵崇景道:“他想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那你爹呢?你爹就由着他?”
“我爹早就不在这了,而且我爹也不管这些事。”
“连有人杀他都不管?”
“反正有度叔叔替他烦。”
“我还是不懂。”
“你都活下来还有什么不懂的。”
“.....”
“不知度大侠还在么?”
“当然在。”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
“能不能?”
大小姐的眼睛咕溜溜的转,“要是你承认这玉绵刀已是我的东西,再把你最厉害的刀法教我,那我可以试着替你说说。”
赵崇景实在挑不出她的毛病,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所以赵崇景现在心里正阵阵的发着苦。
跟着大小姐走在内院的石阶上,赵崇景虽然眼帘一片黑暗,但阵阵异香萦绕着鼻尖,不知道是大小姐还是这内院的不知名花草上传来的。
院子再大也会有围墙,不然就不叫院子,所以那石阶铺成的路也终于有了尽头。
石阶的尽头是另一条路,一条走廊,脚袜踩在上面几乎听不到声响,赵崇景有一种朝圣感,而那乖张的大小姐也难得的安静的一路。
大小姐停住了,伸手敲了敲门。
“度叔叔。”
“嗯。”
大小姐领着他进了这门后,外界的声响好像轰一声都没了,仅仅从身后洞开的门外飘进丝缕。
大小姐拉了拉赵崇景衣袖,示意他坐下。
赵崇景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度灰衣就在他面前。
“冒昧打扰,前辈恕罪。”
一声轻轻的鼻哼,像是带着笑意。
赵崇景思索着,怎么开口。
“敢问前辈,为何..手下留情。”
“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前辈忠人之事,于情于理皆没有理由放过我...”
“我不想杀你。”度灰衣笑意不减。
“晚辈不懂。”
“不懂?”
“既然前辈不想杀我,为什么又留下我?”
度灰衣沉默了一会,道:“我手痒了而已。”
紧接着又继续道:“而且胡不归也曾卖过人情给我,我只是把人情还给他。”
“那前辈如何向童小姐父亲交代。”
“他自己胡作非为,又有什么可交代的。”
赵崇景惊奇,但终究忍住了
大小姐闻言脸上一红,一片窘色,幸好赵瞎子看不到。
不等赵崇景说话,度灰衣继续说道:“你不要多想,你伤眼痊愈后随时可走,你话问完了,走吧。”
赵崇景只好起身告退。
这是度灰衣忽然道:“月纱,你留下来。”
原来大小姐芳名唤作月纱,童月纱....
赵崇景一边想一边沿着走廊离开,隐隐约约听到度灰衣的声音,“偷跑出去...大胆子。”
赵瞎子暗自好笑,这恐怕就是大小姐不敢带赵崇景来找度灰衣的理由了。
来的时候仿佛梦中,走的时候也迷蒙糊涂。
赵崇景虽然已死了一次,但来到这地方,碰到这两人,只怕还要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