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尼姑庵久住下来,与逃难来的两个姑娘渐渐熟络,一位唤周忆辞,是千金大小姐,很机灵,会说话。一位没有名字,随夫家姓,唤陈氏,是个憨厚老实的姑娘,家里没钱,丈夫从了军,战死沙场,孩子也没了。
如今两个小孩子在陈氏身边,她总会很开心:“净空,谢谢你带来这么可爱的两个小孩子,看到他们,俺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过,大师说得很对,我根本安静不下来,每晚梦回子夜,我都会做噩梦,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我不敢哭得撕心裂肺,只能任由眼泪,顺着眼角划过,形成一道泪痕。
陈氏也看出我的心事,她问:“净空你没事吧,是不是生病了?”
我抬手劈下一块柴:“没事,我很好。”
“你肯定有欢喜的男子。”周忆辞捡起劈好的柴,放进背篓里,“不过他不欢喜你,你呢,退一步舍不得,进一步不讨好,一瞬间心如刀绞,一瞬间又如释重负,上一刻欢喜,下一时就崩溃,反复折腾自己……可是你不知道,人家内心毫无波动,只有你,傻乎乎的等着他。”
原来一个外人,都看得比我透彻:“那我该怎么办?”
“悲喜自渡,他人难悟。”
好一句“悲喜自渡,他人难悟”,我没有话语反驳,只希望岁月能一寸一寸,带走我的悲伤。
每天打水劈柴,成了我最喜欢的事,因为有陈氏和周忆辞陪着我。
偶尔我也会在某个悠然的午后,望着天边的闲云,伤感爬上心头,挥也挥不走。
周忆辞很会说话:“净空你长得这么好看,当尼姑真可惜。”
“不可惜。”我谈吐自然,“好看的模样,换不得什么。”
晚上喂完孩子,陈氏趴在我的床头,一双斜眼看着我,不说话。周忆辞说:“净空,等你经历很多事情以后,就会发现自己变了一个人,什么都变了,你没以前那么爱笑,也没以前那么欢喜。其实你很无辜,只想好好活着,只不过往事一件件压着你,喘不过气。”
陈氏拉过我的手,粗略看了看:“俺从小就是个上山砍柴的命,手上布满茧子,不像你,你是个富贵的人,你不能有痛苦的事,你会好好活着。”
我一双眼睛盯着她:“好,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她笑了笑,憨憨的:“等平朝的人离开了,俺就还俗,俺要下山吃肉,吃好多好多的肉,撑死自己!”她顿了顿,“俺没有文化,不识得几个大字,但俺知道,是平朝的人,害苦了俺们……俺要是见到了平朝的太子,一定要杀了他,替俺家男人报仇!”
周忆辞斜了她一眼:“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太子。”
她还嘴:“那可不一定,等俺有钱了,俺就去平朝,俺就是一命换一命,也要杀了他!”
我在吵闹中,渐渐熟睡,一夜好梦。
夏日的蝉鸣高声歌唱,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很热的天,人难免也会急躁,偏巧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任何焦躁不安,一切事情明明正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可坏事还是找上门了。
那日的大师走进来,语气不悦:“山上来了一大群拿着弓箭和刀的男人,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被捆住手,不发一言,旁边另一个好看的男子说,叫我们请太子妃出去,否则格杀勿论。”她停了停,“你们三个差不多同一时间来的,谁是太子妃?”
陈氏问:“太子妃是啥?”
我笑出声:“太子妃是死物。”
周忆辞脸青一块白一块,饶是陈氏胆子再大,也哆哆嗦嗦不说话。
大师叹气:“既然你们都不认识,那就一起出去认认吧,总好过真让那群人屠了咱们百年的香火。”
我不想出去,心里大概知道她说的人是谁,凤长离应该没来,那两人,被捆住的人是谁呢,我心里迫切希望是楚迟。
我眸子一转,在地上呜呜打滚:“师叔,我肚子疼,你让她们两个先去看看吧,我缓缓,缓缓……”
“那你快点儿。”
“好……”
她们走后,我就想跑路,我在挑水时就发现,后山有一条路是空的,没有拦住道路的篱笆,当然,只有参天的大树和汩汩的泉水。
我抱着熟睡的阿宁阿惜,正准备跑路,却又犹豫起来,万一那人真是楚迟,我该怎么办?
我还没思索出所以然,冯寂的声音就传来:“太子妃,您安全了,快点出来吧,不然无辜的人,只会死在我们的箭雨之下。”
“我数三声,三,二……”
我跑出去,人未到,声先到:“等等!”
他看到我了,眉梢一挑:“太子妃!”
我眯眼看着眼前,几乎尼姑庵所有的人都被抓了起来,此时唯唯诺诺的,只有住持和陈氏,不慌不张。
住持手中转着佛珠:“孽缘呐,真是孽缘!”
陈氏额头冒出薄薄细汗:“净空,你干嘛跑出来!快回去啊!”
楚迟也在那,他看着我:“九里……”
我笑了笑,伸手作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贫道法号净空,不是太子妃,公子认错人了吧?”
冯寂说:“太子妃,跟我们回宫吧。”
陈氏气得倒竖眉头:“你是太子妃!你是太子妃!”她动了动身体,“是你丈夫杀了俺家男人!”
我心一瞬间抽疼:“不是我,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