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早春，天黑得越来越晚，露水打在池塘边，第二天一早，满地又是湿漉漉的一片。推开窗，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远处另一座宫殿里，灯火阑珊，丝竹管弦交响。
那是苏靖容的温室殿。
此时正歌舞升平，热闹一片。凤长离在那里，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温室殿，顾名思义，苏靖容就是凤长离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想，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凤长离便会奔她而去。他会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住所有的伤害。
他太宠爱苏靖容了，巴不得苏靖容也是一个异国公主，这样她才能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
不过人生嘛，总得要有遗憾，苏靖容越是无法做太子妃，我心里便越是高兴。我受过的苦，他们一定也要尝一遍，那样才叫作公平。
我靠着窗子发神，凤凰悄无声息的站在我面前，他的声音比之往常，要温热得多：“小公主。”
我醒过神来，低低应了声。如此，四下只听得见雨滴声，再无话语。
此时外面正下着雨，雨滴滑落房檐，淅淅沥沥，伴随着凄凄沥沥的声响。凤凰从外面进来，轻轻掀下了覆在肩上的披风，鬓间的发丝随之飘飘散散，亦如天神落世。
不对，他本来就是天神。
我看着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不言，我亦是不语。
他那双有浩瀚星辰的眼睛看向我，修长葱白的手指覆上面具，他道：“小公主。”语罢，他竟缓缓要将面具取下。
我看着他，嘴巴哆哆嗦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我心中开始生了几许希冀，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盼着什么。
大抵是要亲手将自己的心给捣烂如泥，才肯善罢甘休。
他取得很慢很慢，时间仿佛禁止了一样，他开始笑着：“太子妃。”
他不再叫我“小公主”，因为我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再如此亲密的唤着我，我都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欺骗。
那一刻，他再也不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天神，他是一个骗子，一个骗我“阿娘会化作星星，陪伴我”的骗子。我的心，一点一点，碎成了冰渣，再也缝合不上的痛苦，鲜血化作眼泪，总算是替自己找了个借口，开始大滴大滴的掉着。
他身穿一袭红衫，倒是俊美如天神。可我却煞红了眼睛：“你不是只穿一次红衫吗？”我凄厉的问他。
凤凰与天神的故事，泊成清凌凌的月光。青葱的岁月，散化成缕缕青烟。尘埃洗尽，幽梦无痕，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的梦碎了。
我亲手给自己编制的美梦，碎了。
亦如我的心，碎了。
他不回我，我扑过去拽住他的领子，不死心般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为什么？”
他低眸：“心上人。”
三个字，磨灭了我所有的思绪。
我看着他，手脚无力，竟一屁股就跪坐到了地上，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片刻突然就笑道：“可我的心上人，是个勇敢的金枝玉叶的贵人。他救过我的命，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仰望着他。但我更想追上他，为他成为更好更强的人。”我空洞的盯着他，也不知道看的是他，还是他背后的风景，“他不是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他，不是太子，我是凤凰，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凤凰。更是你的凤凰，你的救赎。”
我头痛得要炸裂一般，开始突突的跳。我闭上眼睛，再不看他，可我犹如一棵卑贱的小草，即使被人狠狠碾碎，可依然百折不挠：“你也惯用左手吗？你也会说朝暮话吗？”
他回我：“苏桃花。”
“苏桃花”一句话，三个字，就这样将我打入了无间地狱。他勾着我的魂，耳边萦绕的永远都是“苏桃花”。他明明什么都没回答我，却又什么都回答了。我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说，“苏桃花”是他的劫，更是他的光。他跟凤长离一样，都说我是光，可终有一天，光也会消散，光也会弥灭。最后光化为点点子虚乌有，飘向了星河，世人什么都没少去，少的只是一个人，一座坟。
他是第一个喜欢我的人，大概我也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他蹲下身子，开始慢慢抱住我，他的怀抱温暖舒适，我却发疯一样推搡着他。
我的力气发了狠，他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我指着门口，面无表情的不看他：“滚。”
“苏桃花。”
我闭着眼睛，厌烦极了：“滚。”
他不说话，慢慢站了起来，他向我伸出手，我不理他：“你起来，我就出去。”我抬眸，跟看不见他的手一样，快速爬了起来，不语。
他轻笑，慢慢朝门外走去，他的背影撞在我的眼睛里，突然就想起了我大婚时，凤棱樾的神情与举止，那样绝望与凄凉。那时我只看得到他憔悴苍白的脸，瞧不到他的背脊，想来，当年他离开王府时，必定也是如今日一般，佝偻着腰，一步一步，送别了他的红衫与我。
如果我再聪明些，应该早就想到的。可我笨是真的笨，我什么也不知道，只当他是生了场大病，病还未好，便又心急火燎的赶来看我大婚。
他是如何做到一面悲伤到苍老几十岁，一面又在我大婚那晚，拿着一壶温酒，和我喝的？
我是真的将他当做了我的朋友，也是真心将凤凰当做了我的朋友，可如今隐瞒在偏爱的欺骗下，真相如此残忍又不堪。
我的梦，碎了。他为什么要在今日摘了面具？我不懂，我什么也不懂。
我也不想懂。我若是懂了，便是如凤长离一样聪明。凤长离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心却只想着权力与地位。
我不要跟他一样。
我躺在塌上，只觉得手脚冰冷。我打了一个寒颤，翻了个身，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惊弓之鸟，亦如小虾子一样。
我不敢动，外面的雨声混合着风声呜呜作响，吹得窗户直发响。我的泪落到了枕头上，配合着外面的动静，呜呜哽咽。
枕边泪倒多入窗外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