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跳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因这一天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糟糕呢!比我之前任何糟糕日子的总和都要糟糕几倍。
首先,余婷没有来上班,很显然我不会再有心思安静的坐下来工作,所以只在桌前坐了个把小时,就往她宿舍走去。
宿舍里跟我昨天去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时,这时从那张床上透出来的不再是亲切,而是隐约的忧伤,是那种离别的忧伤,近于失去亲人之痛。我感觉自己不可能再像昨天那样可以更久一点的呆在这里,所以很快就拉开门出去了。但出来之后,我并不知道该去哪,而是如行尸走肉般地往广场上走来。
像平时这种时候,广场一般都没什么人,今天也不例外,甚至更透着冷清。我仿佛很习惯往东北边的看台走去,但我没有登上它,也没坐在上面,而是像第一次看见它似地打量着它,那模样很像要从它上头发现什么重大的秘密。不过也很快,我就撇开它往舞台走去。
舞台上依旧空荡荡的,看着好像从来没有人来演出过。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也只好绕开它,来到中央喷泉边坐下。余婷曾对我说过,她以前见过这东西喷射过,映衬着五彩的射灯,简直美丽到了极点。我无法想象那是一副什么画面,但看她说的那样动人,我相信那一定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图景了。对于这样完美的图景,我是不可能不去期待的,因此那天自她对我说过之后,我几乎每天都盼着它再次喷射,就算只有短短的几秒,我也相信那必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刻。一说到这,我就不觉地扭过头望着它死寂的水面,那里头被人丢满了各种垃圾,喷泉的喷管上长满了厚厚的苔藓,那些彩色射灯的玻璃面上也长了一些微小的藻类,看着挺令人心酸的。我伸出手,在它绿色的水里划了一下,然后抽出手,望着指头快速滴落的水珠。不记得那一刻我是否想到了什么,只见我迅速起身,往广场的西边走去。
没用一会,我就来到余婷堂姐所在的小区,但进门之后我没有马上往她屋里去,我还是担心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冒失之类的,也在担心余婷可能并不在她家里。不过我终究不是个优柔寡断之辈,我在楼下踯躅片刻,便往楼上而来。
我原本以为她见我之后会惊讶地问我怎么来了,可在我敲了数次门之后,里头都没有反应。想着她可能还没有回来,于是只好下来楼下,在旁边的绿化带的石椅上坐着等她。
那是我人生最漫长的时刻,我很相信那时的一分钟能抵得上一天,那时的一天,至少过了几个世纪。我真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不会再有人发现我的存在,更不会有人来过问我的存在;我也许就像我脚下的路砖一样,完全被人忽略。尽管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可我却没有勇气离开,我宁愿自己是一块路砖,但出现在这里,会让你有一种归宿感,你会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虽然还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称呼——肯定不能称它为家——可那种归宿感是非常真实的。
当然,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注意到,一旦有人走过,我都会加倍用心的注意她。我想也真是出于此,才会使我的这次等待添上了更多的痛苦的色彩,它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蠢货。因此当我看见出现的那个人不是她时,我就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在滴血。
好吧,还是直接推进到她出现的那会吧,那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
她见到我时并没有如我猜想的那样感到惊讶,甚至一点惊讶都没有,就好像她知道我迟早会来。
“进来坐吧。”她推开门,换上拖鞋后往卫生间去了。
我环顾了一眼客厅,发现内心突然变得非常沉重,这使我多少失去了一些应有的自然。所以我非常保守的坐在了初次来时坐过的那个位置上,我觉得那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要喝点什么?可乐还是牛奶?”出来后,她在我对面坐下,用白色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
“不用了,我不渴。”我有点局促,笑容是僵硬的,看她的眼神像是在偷窥。
“那水果要不要来点?我去给你拿些木瓜?”说完她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起身喊住她,“我不想吃东西,谢谢!”
“哦…那…好吧,那你坐下说吧。”她的笑容里也有些僵硬,但很快就自然起来。
我故作镇定的对她点了点头,便坐下了。
她朝我笑了一下,便起身回了洗手间。出来时,手上的毛巾已经不见,头发也挽成了散乱的丸子头。
“你是不是来找余婷的?”她的眼睛眨巴着,然后严肃的看着我。
“是的,你能告诉她在哪里吗?”我这话说的有点胆怯,生怕说出去之后会被人取笑。
“她回家了,”这话像是她从嘴里吐出来的。
“回家了?怎么可能,我们都没得到她的消息。”
“我知道,你先不要激动,让我慢慢跟你讲,听完之后你就明白了。”
我压抑着内心的焦躁。
“这件事情要详细说清楚,确实需要一点时间,这样吧,我们就简单点,先从她家里的情况说起。”她仿佛在等待我的确认似的看着我。
我表情麻林,看上去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过了好一会才嗯了一声。
她感觉可以的垂了下头,然后抬头看着我,“我想你应该还不了解她家里的情况,她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下面还有一个很小的妹妹,是她父亲将她们一手带大,十多年了,一家四口还挤在一间破旧的小土屋里……”这些我当然知道,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这里,所以我着急的将中间一部分跳了过去,“……如果说她父亲有那个体力还行,事实是她父亲身体自来就不怎么好,前几年又在工地伤了腿,现在好多事情都干不了,而且整个人也比过去消瘦了许多。”她停顿下来,仿佛是在缓冲自己的伤感,“我知道你很喜欢余婷,我相信她也一定是喜欢你的,可你不明白,你们之间不可能的!先别说她父亲不会让她嫁到外地去,就算她父亲舍得,她自己也不忍心去的。她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我不敢说她其他地方有多好,这一点我是相信的。所以请你不要为难她了,你也不想看见她痛苦的样子吧?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不要让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阻碍自己的脚步。”
“可这些……”这些话完全是随口而出,甚至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幸而被她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想过没有,她不来亲口对你说,就是不想伤害你,不想看见你难过的样子。你是没见到她坐上车的那一刻,简直把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完了。”我看见她的眼眶湿润了,而且面部的肌肉有一种非常明显压抑的颤抖。
我想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或者在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做才是对的。更重要的是,我突然发现她完全可以不对我说这些,她说的那样轻巧,根本就是在完全一个任务。我不敢确信这任务是不是余婷交代给她的,但她完成的还算可以,至少她说了她该说的那一部分。
她在对我道完这些之后,垂着头思考着什么,但也没过一会,就起身回屋去了。
在她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接着,我便发现这里的一切突然是那么的陌生,完全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当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时,我总相信它会在某个我不注意的时刻瞬间坍塌下来,将我砸得面目全非。还有它周围的窗户,它们仿佛在慢慢变小,而且在不断变小的时候也在不停地朝我靠近,然后,我便发现它们是一张张邪恶的大嘴,像吸走灰尘似地将我吸进去。还有我眼前的玻璃茶几、地板、墙壁,以及挂在墙上的画,它们统统都变得奇丑无比,像无数张狰狞的面孔在对我咆哮。
这一切让我感到害怕,我站起身,夺门而出。可我总觉得它们追了出去,在我逃命似地往前奔跑时,它们一边在叫喊,一边在取笑。甚至我怀疑还有些家伙曾朝我扔来了什么东西,比如半根黄瓜,一颗正在霉烂的洋葱,几枚臭鸡蛋。我并没真实的感觉到这些东西落在了我身上,但我无疑都闻到了它们的气味。
我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天下午都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渡过的,或者当时的情绪会是什么样的。我全忘记了。我能清楚记得的是从那天晚上起我便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不想再见任何人。
那天晚上,我的亲人们都来敲过我的门,除了大哥。他是第二天下午才得知我将自己锁在卧室里的。他果然是个聪明人,一回来就说了他最该说的事情。他告诉我他也是前天傍晚才知道余婷离职的事情,他当时就想告诉我的,但当时客户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所以没有及时告诉我。他说到这里时,我透过门问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的,他说是余婷的堂姐打电话来的。而他一说到余婷的堂姐,一旁的大嫂便附和起来,她说前天上午余婷的堂姐来找过她,但没说明来由,就是说有点事情找老板,之后她就去卧室拿了大哥的名片给她。他们的回答已经很让人满意了,但我还是不打算出去,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只有这个房间才让我感到安全、安心与不那么悲伤。而他们见我又没有反应,也都只好各自散去。
就这样,我独自安静的在卧室里呆了两天两夜,滴水未沾,一粒食物都没进嘴。老实说,我真记不得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这大概完全归功于我能睡的本领,否则我很有可在里头闷得疯掉。
到第三天的上午——当时我认为这可能已经快晚上了——我拉开了窗户,朝楼下望了望,就打开门出去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略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
在路上我一直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一下母亲,头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跟她讲一讲心里会好过一些。但那时脑子跟堆浆糊似的,什么都想不通,若硬是往里想,它还会泛痛。没办法,也只好先在路边坐一会,让自己冷静一下。
这个时候,路上的行人异常的多,我那样老实的蹲在路边,居然还会有人撞到我。我当时很怀疑她们有没有长眼睛,要是情绪再糟一点,我真会冲过去吼她们一嗓子。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不仅没有这样做,我也不在那里呆了,而是调过头,回去了。
吃中饭的时候,父亲很严厉的谴责了我,他很愤怒的对我说,这两天工厂里有多忙,而我搞不懂脑子里在想什么,躲在屋里几天不出门,是要成仙了不是。我没有反驳他,垂着头吃自己的饭。张师傅大概是瞧出了什么,就稍微劝了一下父亲,但父亲根本不搭理,也或者他觉得在这种时候有人劝,他就更应该张扬一下自己的威严。于是他改说为骂,使劲的拍了下桌子就对我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因为大哥发话了。在父亲不忿地扭过头后,大哥问我还有没有心思上班,要是有,吃完饭就去上班,要是没有,再等几天。我瞅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他说那好,吃完饭就下去,还有好几张报表没人做。
来到车间时,阿黄他们还是像过去一样的坐在门外,在我刚迈进厂门的那一刻,阿黄就朝我大声的招呼起来。
“小斌啊,这几天你都去哪里了?”他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我们都以为你回老家了呢。”
“没有,就是感冒了,”我的话很没有力量。
“是这样呀,那你可得好好注意身体,这里没有你可不行呐。”
我朝他笑了笑,随之就进车间去了。
那个下午我是带着非常勉强的心力在做事的,实际上我真是一分钟都不想呆下去,可当我看见那些没有人做的报表时,我的责任心又提醒我这些我必需完成。然而我又拿什么去完成,因为我提起心力打算完成它们时,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如从前那样做得顺手;有些很简单的计算我会算错,色号、尺码、质料,以及型号,我都有点快搞不清楚。坦白说,我在完成第一张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我觉得自己非常的狼狈。我望着窗外的荔枝树,它们在风中慵懒的晃动,像一些坐在广场上昏昏欲睡的老人。而看见这些时,我又不得不想起它们脚下的那几棵含羞草,而想起它们,余婷的面容就不得不浮现在我眼前。我将头转了回来,一脸认真的望着车间,当目光扫过她的机位时,从那些堆得老高的衣服上,我便获得一阵强烈的刺痛。像无数把利刃从背后飞快地刺进来。
最终我没能完成那些报表,我对大哥说我今天不在状态,等明天再完成吧。他没有吱声,拿起我写好的几张瞅了瞅,就让我走了。
晚上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回想着年初与刘桦他们几个在五金厂工作的往事。我想到那个被裁剪机剪掉四根手指头的工人。那家伙好像是四川的,住在我们隔壁,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来我们宿舍,给我们讲他过去的事情。但奇怪的是他从来不对我们讲他工伤的事情,就好像这其中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的似的。
他出事的样子,我们这里没有人见过,后来从一位老工人那里看到过照片。是在一个傍晚,他让我们把灯都关掉,他提醒我们说,这照片是他的一个老乡从内部人员那里弄出来的,是违规的,要是被厂里知道,不仅要被开除,还要移送司法机关,也就是说要去公安局。我们这里没人想去那地方,所以都很配合他。但屋子里没有光,什么也看不见,最后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将阳台的灯打开一盏。照片总共有两张,第一张里那家们坐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灰色的工装;他的左手紧紧的抓着右手,样子挺无辜的。第二张他站在墙前头,那表情看着是有人有意让他这样站着的,因为他的样子看着好像在听什么人讲话,但左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右手。我从两张照片里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痛苦的影子,就好像对于他来说,砌掉指头只是家常便饭。这真让人难以置信!那家伙没敢让我们看太久,就匆匆将照片收了起来,然后去厕所洗把脸,回来后故做无事的跟我们聊了起来,实际上也没几分钟,他就离开了。
虽然只是在照片里看见,但他的样子却已经深深扎根在我心里,直到今天,我也没办法抹去那种带有朦胧色彩的恐怖、害怕与悲哀。每次提起他,都难免要长长的叹息,就好像这哀叹不是来源他的不幸,而是因为我,因为我们这些好同学。
当然,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也不全会染上这种阴暗的色彩。就比如我们参加的第一场生日晚会,也是最后一场。在那种环境下,你感受到的总归是欢乐多过无聊。当然,提起这件事情,我真要细细的讲上两句: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跟我们说晚上厂里要举行生日晚会,让我们不要错过。以至于刚吃完晚饭,我就匆匆往厂区赶。我们的宿舍离厂区还有点远,而中心食堂又在厂区,因为本厂最大的宿舍区与厂在一处。那天我们来到中心食堂时,里头已经挤满了人,只有门口这里还勉强可以落下脚。我跟刘桦、高枫林是不甘站在人群之后,所以想尽办法往里头挤,终于上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被我们在距中央舞台第三排的餐桌前找到两个位置。我们将两张椅子并在一起,三个人凑合着坐下了。
晚会的内容其实算不上丰富——可能在我们之前已经表演过几个,而我们看见的第一个节目是民族舞蹈,是由一群大妈大婶表演的。虽说她们的体态大半都比较丰腴,但老实说,她们跳的真不错,这可能跟她们平日里毫不松懈的坚持跳广场舞是分不开的。所以她们跳完之后,我们很激动地给她们鼓了掌。第二个上演的是唱歌,也伴有跳舞,不过她唱的什么歌我就不太记得了,这可能与她长得不好看有关,虽说妆化得很艳,但五官不过关,也只是在木瓜上涂了些许的颜料而以。第三个上演的还是唱歌,但这次是吉它弹唱。其实,我当时没太注意这个长着两撇八字胡的矮子,直到他开口说话时,我才发现他的存在。不过很快我就为自己刚才的不认真感到后悔,因为那家伙弹了一首我最爱听的《曾经的你》,从他一开口那会,我就完全被他的歌声浸染了。我那时并不懂吉它,但我听过这首歌,它的和弦与华彩我大概也都熟悉,我完全相信这就是许巍本人在演唱。我为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去鼓掌,直到将自己的手掌拍红,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我这鹤立鸡群的掌声,如果有人听到了,一定会怀疑我可能是个疯子吧。老实说,现在想来,我也觉得有点像。
两天后的下午,我就去找了他,请求他教我们弹吉它……
回想到这里时,我起身朝窗外走去。我还是习惯的朝池塘那望去,我想看看老人家还在不在,想看看在风中晃荡的荔枝树,这些现在已经变成我在这里的全部,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存在。可就是这个必不可少的存在,却没有任何的意义,它们甚至连被我剪掉的指甲还要一文不值。但剪掉的指甲我不会再拾起来,但它们还时常会出现在眼中。我突然发现自己那么想摆脱它们,这些无意义,甚至是冷血以至无生命的东西,它们占据我生活里太过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我不摆脱它们,我就被它们拖累至死。我像是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心似的朝它们扫上一眼,随之回床上躺下了。
翌日,我没有来到车间,而是趁大嫂去上厕所的那空档,提起背包溜走了。我路过客厅时,往沙发前的茶几上放了一张折好的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内容“告诉妈,我会回来的,不要太想我!”
出门后,我没敢正大光明的走大路,而是绕到公寓东边的小路上,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此前外面下过雨,所以现在这里的路面非常湿滑。在穿过荔枝林的时候,我差一点滑倒在草丛里。
片刻后,我就绕过一栋大楼,来到离那个时常望着的池塘不足十米远的草地上。身后的这栋大楼将工厂的大部分都挡住了,所以他们那边的人看不到我逃跑的样子,只是这一切被那个长时间坐在池塘边的老太太看得很真切,甚至很多时候她都让我觉得她一直在取笑我,当我瞧见她眨巴着眼睛,嘴里咕噜着什么时,我真恨不得把她推进她身前的池塘里。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每天坐在这里到底是在干些什么,难道只是守住她那十几只鸭子。当我走过她身旁的时候,发现她的膝盖上放着一个收音机,那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很小,只有挨近它才能听得到它在播放些什么。她也许是在听越剧吧,我只能听到些模模糊糊的音乐,但不能肯定她听的就是越剧,也有可能是黄梅戏或者评剧什么的。
我绕过池塘来到一处废旧的土墙下,对着土墙左右打量了一会,看样子这土墙也有一定的历史了。土墙并不高,有一些地方都坍塌了。我踅到塌得比较严重的一处,探进头看了看。发现土墙里头是一片不大的菜地,菜地里什么菜都没有,只剩下野草。我慢慢地跨过土墙,尽可能的不让自己的脚碰到土墙,以免把土墙上的砖绊掉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越过土墙后,我形式地掸了一下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沿着土墙边的一条小路小心翼翼地绕到菜地的另一头。接着,我在一堆垃圾的旁边稍微停了一会,扭过头往大哥工厂的方向望去,但这个时候它已经被我眼前的一栋五层的楼房给彻底的挡住了。我在垃圾堆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一种莫名的酸楚使我的内心感到有点难过,我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也许不一定要走,可事实是我找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足以说服自己在这里留下去的理由。十分钟后,我站起身,在越过一条干涸的水沟后,我来到那个小菜市场。首先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家卖水果的小摊铺,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卖各种蔬菜的铺位。这个小菜市场我曾经跟母亲来过,规模并不大,整个市场里头也只有一条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就会到达一条省级公路上,而在这条里就有公交车可坐。
来到公交车停靠点的时候,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看经过这里的车次,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坐在了停靠点的候车椅上。我看着微风刮起路对面香樟树的树叶在慵懒地晃动着,似乎它们很快就会沉睡下去,我突然想起了父亲没有看到我在卧室时的表情,他一定会非常的惊讶,甚至会惊慌失措。然而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我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一种很强烈的内疚感占据了我的内心。我也想到了大哥,但我知道他并不会就此感到惊讶的,他的心理素质一向很好,这点小事情于他来说只能使他眨一眨眼皮子而已。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走了,我想他们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的,不过我想这可能只是我一个人天真的想法。
站台的车次牌上显示这里只有一趟公交车,至于是开往哪里的,上面只标明了它将要到达的下一个站点,并没有标明它的终点站是哪里。
阳光越发的强烈起来了,我觉得自己大概在这里已经等上了三个小时,别说有公交车经过,连一般的私家车我都没见到几辆。在我快要感到绝望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公交车像患了风湿病的老人家那样艰难地朝我这里驶来,我不加思索地站起身,激动地朝司机挥了挥手,很快车子就在我面前停下来。上车后,我在车厢后面的一个靠窗户的坐位上坐下,少倾,售票员就来到我面前。
“你到哪里?”她的话带有很浓重的粤语口音。
“你这里的终点站到哪?”
“公明。”
“那就到公明吧。”
“六块钱。”
我在付钱给她的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没去找电话,而是迅速地找了四块钱硬币给我,匆匆地回到了她原来坐着的位置上,之后才掏出电话,用一口流利的粤语与电话那头的人聊了起来。我把目光在车子里打量了一会,发现车厢里的人并不多,七零八落的大概也只占车厢坐位三分之一左右。我轻轻掀起一点窗帘,把目光投向了外面流动地世界,心里似乎在呐喊着什么,尤其是路过一片空旷的荒地时,我便有一种自己的身体仿佛在那片荒地上展翅飞翔地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