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面试的时候，李树俞比魏邦彦还紧张，两人坐下后好一会儿不说话，魏邦彦险些以为老板在考验自己定力。
后来以“你喜欢看书吗”为起点，慢慢聊开了，李树俞的话才多了起来。
他说，他在母校的兼职群里发布信息找雇员只是因为一个人看店实在太闷，而且他在柜台看店的时候，书店里面就没人照顾了，反过来也是。
所以他对雇员也没太多要求，面试跟闹着玩一样，两人聊了俩小时天。
反正大学生工资便宜。
魏邦彦觉得也是，这书店压根也没有多少客人，而且大部分都是熟客，一进门打了招呼后就熟门熟路地往自己想看的书类分区走去了，都不用店方关注。
为了照顾到具有不同需求的顾客，水色书店不仅有图书出售区，也有图书租借区。
书店门口专门摆着带轮子的网格箱，租书的顾客要还书时不用亲自放回原来的位置，只需要放在还书箱里，由书店方自行整理便可。
魏邦彦今天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将这些书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戴上员工证，将门口几个还书箱里的书都分类好，摆放进其中一个，然后按着拉杆往书店内部推去。
书店原本不大，后来旁边一家店因客人流失而不幸倒闭，李树俞经过思考把它的店面买下来，打通了中间的墙壁。于是水色书店的内部结构变得很长。
魏邦彦在面试谈话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很认真地问自己的老板家里有几座矿。
李树俞呵呵笑着说有一两座，在海外。
魏邦彦于是明白了一切。
租借区的书册封底都贴有标签，上面写着书册的固定摆放位置。新上任的书店雇员凭借这些标签把书一本本地放回原位。
由于他是第一次正式上班，所以工作速度比较慢，有时候找一个书架都得找半天。
书店说是没什么客人，其实还是有的，只是在书店面积很大的情况下看起来异常空旷，跟没人一样。魏邦彦在归放图书的时候总是在各个角落遇到埋头读书的客人。
有些人会对他点点头或者笑一笑，有些人则沉浸在书中，连他走过身边都没发觉。
“是这里了。”魏邦彦一手推着还书箱，一手拿着书本看封底的标签，来到了“文学”专区，写着“悬疑推理”的悬空牌子下的一排书架附近。
他要整理的书架前有人靠着书架坐在地板上，捧着一本不比李树俞看的大部头薄多少的书看着，对他的到来漠不关心。
是一个小女孩，披散着齐肩的栗色微卷发，内穿胸口印着人物剪影图案的白色打底衫，外穿黑色白格子衬衫，宽松的衬衫系了下面的几颗纽扣，塞进高腰的牛仔短裤里，脚上是灰白色的休闲鞋。
魏邦彦又瞄了一眼，发现对方还戴了小巧的银色耳坠。
现在的小孩子打扮都这么成熟了吗？魏邦彦在心里想。
“小朋友，能不能让一下，哥哥要把书放回去。”他礼貌地打招呼。
“嗯？”小女孩皱起眉头，斜眼盯着他，“谁是小朋友？”
“小妹妹，能不能让一下……”魏邦彦想了想，说。
“谁是小妹妹？”小女孩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语气更加不悦。
“小……”
“把小字给我去了！”小女孩轻喝，猛地合上书站了起来，“我今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工作已满两年，你再说我小我就要收拾你了！”
魏邦彦一时震惊。他倒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个身高不到他肩膀，看起来也十分稚嫩的小女孩居然年龄比他还大。
但这气势，这语气，这眼神，有过几次兼职经历的他能够确认，这确实不是大部分象牙塔里的学生能够表现出来的。
“……小姐姐？”他迅速改口，“能不能让一下？我要把书放回去。”
女孩皱着眉朝他盯了一会儿，退到一边。
“谢谢。”魏邦彦道谢，从还书箱里寻找这条通道前后几个书架的书，并一一把它们整理归位。
“你是新来的？”女孩坐在一旁的长木椅上，双手在胸前环抱，翘起二郎腿，用严肃地语气问，“以前没见过你。”
“对，我今天第一天上班，”魏邦彦边干活边回答，“小……姐姐你经常来我们这边看书吗？”
“别叫我小姐姐，听着怪恶心的，”女孩挑了下眉，“我叫辜梨落，无辜的辜，梨花落下的梨落，你叫我名字就可以。如果你一直在这里兼职，会经常见到我。”
“我叫魏邦彦，多多指教。”魏邦彦朝她点了一下头，“梨落小姐，这边有椅子的话，你刚刚为什么不坐，而要坐在地板上看书？”
“个人喜好，对我而言坐在地上读书才有感觉，”辜梨落拍了拍手里厚重的书本，“特别是这种经典老派的悬疑小说，反正地板也比较干净。”
然后她又补充：“当然，看小说的时候没有人打扰是最好的。”
魏邦彦笑着道了个歉，然后推着还书箱准备离开：“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等等，”辜梨落突然问，“你一般上班到几点？”
“晚上一般到六点半后，看打扫店面要用多久，如果你想看书到很晚的话不用担心，老板自己一般会留晚一点，甚至可能到九点再走。”
魏邦彦回想了一下，如实回答，“但一般不会更晚，因为那时候基本没有客人了。”
“行，你是学生吧？最近晚上别在外面待太晚，早点回学校比较好。”辜梨落扬了扬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魏邦彦也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在外面租了房子住。他推着还书箱按从外到内的顺序整理书架，除了将还书箱里的书放回原位之外，还要将摆放不整齐的书放好，将一些有破损或数量不足的书籍记录下来，稍后做更换和补充。
水色书店二十年前就在浮罗街开张了，但装潢却并不陈旧，足够干净和新颖，看起来就像这几个月刚刚重新装修过一样。
店内使用大量的木质装饰，墙壁上挂着写意的画，装裱的画框与店内的木质装饰材料相同，整体风格呈现一种恬淡的感觉。
某些角落甚至摆放了各种有趣的摆饰，有木雕的狮子、纯铜的鹿、陶瓷的猫，甚至还有布娃娃。
这完全不像是老板能够做出来的风格啊……魏邦彦脑海中闪现过戴着眼镜的李树俞纯朴的笑容。
他很快走到“诗歌散文”的牌子下，在一位年轻女性顾客的好奇注视下开始整理书架。
这位客人身段窈窕，穿着粉白色的碎花一字肩连衣裙和淡粉色的露背高跟鞋，靠在窗边看着一本散文。
魏邦彦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匆匆放完书籍就要离开，在他要走的时候却突然被叫住：“你好。”
他只好转过身来，微笑着和客人对视：“你好。”
对视后他才发现，对方的相貌十分出色，几乎可以用“绮丽”来形容。
“你是新来的书店员工吗？”女顾客漂亮的眼睛端详着他，就像一只好奇的猫。
“对的，”魏邦彦按捺住些许的不自在，保持礼貌的表情和语气，“我叫魏邦彦，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不用这么客气，我叫霜眉，也是常客，所以才很好奇之前为什么没见过你。”客人轻轻合上书，“你看起来年龄不大，是高中生吗？”
“不，我是大学生，我学校就在本区。”魏邦彦发现对方声音温柔，言语礼貌，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
“原来如此，是我猜错了，”客人表现出些许歉意的笑，往前走了一步，遮住膝盖的裙摆微微摆动，“那为什么会来水色书店兼职呢？浮罗街冷冷清清的。”
“我自己想兼职，刚好又看见老板发的招聘广告，就来了这里。”魏邦彦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我有时候喜欢待在安静的地方，这里挺好的。”
“是吗？我也喜欢安静的地方，看看书，发发呆。你呢？”霜眉歪着头问，眼睛弯弯的。
“我也喜欢看书，所以才会来水色书店兼职。”魏邦彦回答。
霜眉又往前走了一步，魏邦彦更加清晰地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那我们以后也许会经常见面呢。”
轻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来，拂动她脸颊旁的几缕发丝。
周围似乎没有其他顾客，安静得能听到窗外不知哪里传来的钢琴声，甚至自己的心跳声。
怦怦。
“是的……”魏邦彦有点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感觉喉咙有点干，想从哪里找点水喝。
鬼使神差的，他瞟见了对方微微撅起的樱红色嘴唇。
两人的距离已经十分贴近。
魏邦彦眼中，霜眉的眼睛越发明亮，璀璨得像雨后的星空。
他也往前踏出一步。
“魏邦彦。”
有些严肃的女孩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他瞬间惊醒，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强作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转身笑：“怎么了，梨落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辜梨落的视线却穿过他，看向他的背后，微笑着大方迎接她目光的霜眉：“没什么，我想找本书，没找到，你来帮我看看在哪。”
“好的，你想找什么书？”魏邦彦礼貌地问。
辜梨落说了书名，然后让魏邦彦去找：“赶紧的，我到那边的时候要马上看到这本书。”
“好的。”魏邦彦推着车走了。
留在原地的辜梨落看着他走远，回过头，皱起眉头往前迈了两步，盯着重新靠回窗边整理自己的碎花裙子的霜眉：“你有点过了。”
“我又不会对他怎样，”霜眉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婀娜的曲线在洒进窗子的阳光下展露无遗，“也就是吸食他一点灵质，反正他灵性已经异化，无伤大雅。”
“他只是个凡人，你想让他遭遇异闻吗？”辜梨落看着身高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女性，气势却全然不输。
“说得好像我们不是一样。”霜眉轻笑，用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你，异闻行者，我，形魅，不也是异闻吗？”
